脑袋又在胡思乱想了。脑海里闪现过那些年少时光,那些被精心呵护的日子,还有那些已经不在了的人。
原来时间真的是很神奇,我已记不起他们曾经是如何斥责过我,存在在记忆里的,全是他们如何关爱我,如何保护我。还有那些酸楚难当的遗憾,我都没有好好陪伴过他们,他们在我最不懂事的年纪离去,留在我青春里的是无法言说的伤痛。是的,是伤痛,我曾以为他们会永远永远陪伴我,我以为他们的离去永远永远都不会发生。我到现在都不敢用 死去 这个词来描述他们,我真的不想,就让我自欺欺人下去吧。
她走的时候,正好是寒假,大家都在床前陪着她,虽然她那个时候意识全无,神态僵硬,但我相信她还是可以听见我难过的哭声,听见我可怜的祈求,只是她也无法对抗命运的安排罢了。知道她走了,我抱着他哭的不能自已,我的半边天塌了,我看见他也哭了,我第一次觉得他是那么悲伤,于是我更加难过了,我发现我真的无法忍受他的泪水。可是我后来的几年内却经常发现他在哭泣,像个孩子,我却不能安慰他,因为我知道他为什么流泪,而我,只能陪着他一起哭,一起回忆。
她走之后,他苍老得很快,虽然大部分时候和以前一样,脾气不好,喜欢说我,走几步路就喘不过气,早上喜欢早起,烧一壶开水,泡一杯茶,我在家的时候早上会熬粥,因为我喜欢喝,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一直住校,初中的时候他俩也会一直盼着我每个周五的归家,那个时候她还在床上不能活动,脑袋里也装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事情,也忘记了我们以前的事,我每个星期回家都会逗逗她,让她想起我叫什么,帮她洗澡,洗被单,我当时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抱怨难过的,可是现在只想到了愧疚。她虽然什么都记不起,甚至将我的名字也经常喊成小姑的名字,每每此时,我总是压抑着心里的难受纠正她,记得有一次,我问她,你病了这么久,你孙女阿檀有没有来看过你啊?她反应了半天功夫,眼睛里的光亮熄灭了,小声说:没有啊。我当时就忍不住了,憋着眼泪委屈得不得了,找他诉苦,哭得稀里哗啦,然后他也露出难过的表情,我一下子就不敢哭了。我又回到她的床前,说:“她居然都没有过来看过你,我找人打她一顿吧。”她立刻警觉了起来,着急说道:不能打不能打啊,不能打阿檀啊。
我的体质很奇怪,到冬天就会长冻疮,怎么预防都没有效果,以前的日子,她都会在入冬之前就已备好一切防寒的东西,为了给我做个手套,把表姐给她买的一顶帽子拆了,那是她平常最舍不得的帽子。姑姑们每次见我戴着这个手套,都叮嘱我要记得她的好。可是,自从她病了,这些呵护就从来没有过了。那天我放假回家,手背已经溃烂流脓,委屈地向她撒娇说疼,我还希望她和以前那样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然后准备一切能用的东西帮我止痒止血,可是我所面对的只是一张面无表情苍老的脸,我把手背上的伤给她看,她也只是发出好奇的声音,露出惋惜的神色,却再也没有心疼,更别说会轻声哄我,我于是情绪崩溃,控诉她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可是她还是无动于衷,我所有的歇斯底里都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该懂的人却还是茫然如初。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亏欠了她,却从未弥补过她,也没有人替我好好弥补过她。我从生下来就一直在她的怀里长大,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三个人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我那个时候还不明白永远的含义,也不知道还有生离死别一说,我只知道,离开他们去姑姑家住一晚上我都很难过,因为我想她。
她在我初三的时候离去,他只剩一个人,于是我上高中,离家最远,为了省路费,一个月回家一次,他大概是孤单又寂寞,高一去学校报道之前,他可怜巴巴地说道:以后我就一个人面对着墙壁,没人和我说话啦。我一听,心里真是难受死了。大概就在每个月我回家待一天的光景里,他是最开心的,可惜我意识到的时候太晚,等到我想弥补的时候,时间已经带走了他。他真的老的很快,小时候我记得他的牙口挺好的,但那段时间吃饭的时候老是掉牙齿,我就知道,他老了。
高中是我心理上最叛逆的时候,不光对父母,对他也表现得淋漓尽致。每次放假回家,我都没有好好地陪着他,我那个时候爱上了独处,追求所谓的私人空间,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这样一来,他更孤独了,记得高三的国庆节,七天假,我都没有好好陪他聊聊天,他实在难过得很了吧,跟我抱怨我都不愿意陪他,嫌弃他了。我发誓我没有,我心理上最大的依靠便是他了啊,但是我的嘴里无比敷衍着说:哎哟,哪有啊,你想多了想多了。如果我知道那次会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一定不会那么对他,我一定会让他知道他是多么多么好,而现在,我也只能靠想象来弥补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我还记得那天早上六点,宿舍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他走了,我当时还在温暖的被窝里,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我又分明听见爸爸哽咽的声音,还有我心里支离破碎掉的嘶吼,怎么会呢?明明上次还好好的啊?上次,上次国庆节都没有好好看看他。我真恨我自己。我向班主任请假的时候,喉咙里哽咽着,话都没办法完整地说出来,因为要高考了,而且还有一场特别重要的考试,他一开始不怎么同意我回家,其实我都无所谓了,我当时其实没有任何知觉,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回到家的时候,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着他静静躺在白布里面,我都没有勇气去揭开看一眼,我希望他醒过来,我希望他睁开眼睛骂骂我,我希望他可以跟我说一些他经常说的小笑话,再哄哄我,说这一切都是开玩笑的,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依然躺在那里,冰冷而僵硬,这是一种完全陌生而让我窒息的感觉,除了哭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他的离去很冷清,很让我心酸。大家都不在家,他可能虚弱地想喝一口热水都做不到,躺在床上起不来,叫我的名字我又不在家,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绝望呢?是不是呢?他的病很严重啊,连药都没有办法吃了吧?他一个人在黑黑的房间里,是不是特别孤独,是不是很想我能在家里照顾他?可是,我都没有。我从来没有觉得我是如此重要过,可是该我出现的时候,我却离他那么远。
现在,她走了十年,而他也离开了七年。我还在这个世界上经历着我该经历的一切。我没有像以前一样频繁地想到他们了,只是每一次想到都会同样地不能自已地想要哭,而我,已经找不到可以一起抱着哭的人了。
15岁和18岁,中考和高考,她和他的离开,这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两年,我所有的关于青春的伤痛,来源于此。
——阿檀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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