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江澄嘻 | 来源:发表于2018-04-01 19:38 被阅读5次

    18岁那年,林前嫁给了28岁的娄宝。

            媒婆说梭庄的娄宝是当过兵的人,去朝鲜打过仗,懂点文化,头一个老婆前些年就因为心脏病去了,八岁时候爹死了,前些年他娘也去了,家里就兄弟两个,就差他单着呢。一听小伙儿这条件,林家二老甚满意,但最满意的是那梭庄,梭庄可是大庄,比起这林家沟可是好上不知多少,谁不想把闺女嫁到好地方去。两手一拍,这亲事定了。

            出嫁前夜,林母给了林前一个布本子,封皮是用浆糊的粗布,里面不知是从哪东拼西凑来的粗纸,粗线订装,再缝上两个盘扣。母亲嘱咐林前这本子是以后做针线活用的,碎布线头都往本子里夹,这样不用扔的哪里都是还丢不了,还嘱咐了一些为人妻,与人处的道理。林前都一一应下了,可是眼里却有几分茫然无措。

            出嫁那日,天气晴好,坐着新娘子的花轿一晃一晃的走出了大山。当一切喧嚣归于沉静,林前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娄宝,身材高大,脸型略长方,眼睛不大不小,脸上泛着红晕。审了几秒便立刻低下了头,她知道娄宝也在看她,不一会儿娄宝走到床边坐在林前旁边,浑厚的男声缓缓道来:“我现在就在矿上干活,其他一些事婶子(媒婆)也和你说了吧,咱俩好好过日子,以后你多跟着嫂子学,嫂子脾气急,她要是说了啥你别忘心里去。我大你十岁,定会好好待你。”林前缓缓抬起头说道:“嗯,你明天几点去矿上,我好给你做饭。”“五点起就行,干粮柴火啥的嫂子都给咱拿来了,都是现成的,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娄宝看着林前说。林前应了一声:“嗯,明早我去谢过嫂子。”便起身铺床。

            皎洁的月光洒在屋顶上,安静又柔和。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对于林前来说今天过后一切都不同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林前跟着嫂子下地干活,织布做饭,照顾着家里的方方面面。结婚第二年林前有喜了,相继过了八年,林前给娄宝生了五个孩子,两男三女,两个儿子一个名贵,一个名广,三个女儿则分别叫梅、兰、竹。

            嫁过来的当年,村里给各家各户分了所属的分队,以后谁家有大事小事就找队里管事的,队员们一起商量着办。娄家兄弟俩分到六队,六队一共二十八户,其中十八户是孟家的,八户是范家的,单单娄家两户孤零零。但这“无依无靠”的生活也没让娄家过的有多难。林前脾气性子好,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斤斤计较,在家门前做工时,看见邻里街坊也都热情地打招呼,看见领着孩子的,便招呼孩子吃东西,即便也没啥好吃的而且还都是家家都有的。娄家大嫂脾气急,女人多的地方免不了有拌嘴,往往这时候林前就上前劝架,她虽然不识几个字,但说话却条理清楚,加上平时给人留下的印象好,看在林前面子上事儿也就过去了。为这事林前少不了劝大嫂:“嫂子,这些小事你这么计较干啥,又少不了你几个窝窝头,特别是那孟家范家,你与他们犯冲干什么,不为别的,想想大轮二轮以后娶媳妇还要让人家帮忙啊!”

            那时候稀罕有文化的人,娄宝有点文化还当过兵,为人也忠厚,队里要写点东西都叫娄宝去。

            娄宝和林前,一个在外受人敬,一个在内得人心。

            大嫂跟人跑了

            林前刚嫁过来不久就从邻里那些婶子大娘那听说了大嫂的一些闲话。听说娄宝他娘当年的死与他大嫂脱不了干系,虽然最后也不了了之,但家家户户都这么传着,只是没有再搬到台面上说。可现如今,娄家大媳妇跟着别庄男人跑了的事一传开,当年娄宝他娘死的事人们也都又敞开说了。

            娄家老大两口子经常吵架,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谁也没当回事。只是又一次吵架后,娄家大嫂跑出家就再也没回来。坏事传千里,还在急着找人的娄家兄弟便听说别庄那姓李的单身汉早就和娄家大嫂拉扯不清,这不也不见了人影,准是二人合计好私奔了。

            事发几日,村里风言风语传来传去,私奔的事基本也确定了。这天,娄宝和林前带着点干粮便去了大哥家,还没等进家门便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俩人赶忙进门去,就看到正对着的北屋里大轮二轮一个在西墙角一个在东墙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地上还有碎碗片。林前放下干粮赶忙上去拉起大轮二轮,擦了兄弟俩脸上的泪,与娄宝对视一眼便转向大哥道:“大哥,孩子先在我那住着。”说完便领着大轮二轮回家,留下娄家兄弟俩谈话。

            回到家林前先给俩孩子做了顿热乎饭,哄着他们以后先和弟弟们住在一个屋里。安抚完孩子后,林前又去大哥家把大轮二轮的被褥抱来,路过北屋时,林前只是看了一眼屋里的兄弟二人并未说一句话便出门去。

            几日后大哥跟着一位远方亲戚去外地干活了,大轮和二轮就这样跟着娄宝一家生活,流言还在,只是没人敢在林前和娄宝面前提一句,随着时间流逝,那股掀起来的流言风浪慢慢也就下去了。

            林前待大轮二轮视如己出,吃的穿的从不少一分,大轮二轮也帮着婶子分担些粗活做。时间久了,大轮二轮也跟着弟弟妹妹叫林前一声娘。

            家里的七个孩子都长大了,大轮跟着娄宝去矿上干活,剩下这几个小的在家上学。下午放了学女孩子们约着一起上山打猪草,挖野菜,男孩子们就上山砍柴火,帮着大人下地干活。等林前从地里干完活回到家,猪草也都放在猪圈里,野菜也都放在灶上,柴火也放在灶边了。

            再寻常不过的一天被一声叫喊打破了。

          “他家大人在家吗?他家大人——”“在呢在呢,这是……”林前听到喊声立马小跑出屋去,正想问问咋回事,结果就看见自家老二贵子耸拉着脸被人揪着衣服,“哎呀,这不他凡厚大爷嘛!”那凡厚大爷哼一声说道:“看你家贵子干的好事,约上孟家那几个小子去偷我那儿的炭!你和娄宝在庄里也是明事理的人,怎么教育的你家贵子!”一听完这话林前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赶忙给凡厚大爷赔不是,训斥贵子承认错误。送凡厚大爷走后,林前招呼贵子进屋,“你为啥去偷碳?”林前问,贵子低着头说:“他们说烧炭屋里更暖和。”“那这么多冬天家里冻着你了?!”听到母亲这么说贵子不说话了。静了一会儿,林前突然站起来左手揪着贵子往床方向拖,右手顺手抄起扫把,林前把贵子使劲往床上一按,右手挥起,使劲一落,打在贵子屁股上,一下又一下,边打边说道:“我和你爹咋和你说的,不偷不摸不抢,你都记到哪去了,你说不愿意上学,好,我和你爹答应了,结果不上学了你到学会偷摸了,这在以前是要剁手的知不知道,我看就应该送你回学校!”“我不!”贵子大声喊道,“那就好好做个人!”林前说完余光瞄到那几颗露出来的头,便大喊一声:“你们都过来!”除去大轮,六个孩子站好,林前板着脸严肃的说道:“我再说一遍,咱家的孩子不许偷!不许摸!不许抢!别人家的孩子我不管,只要你们干了,可就不别怪我这扫把不长眼!都听见了吗!”“听见了”孩子们从没见过母亲发过这么大的火,都有些怕。

            晚上吃饭时,林前并未将贵子的事告诉娄宝。

            又过了些许年,大轮二轮都跟着娄宝上矿上干活,大女儿梅子跟着庄里人去镇上修大坝,贵子在家跟着孟家的一个叔叔做些零工,就剩下三个孩子读书,其中就数小儿子广子学得最好。

            夜深人静,孩子们都睡下了,林前挎着一个竹篮走去大屋,篮子里盛满了线球和布头,还有那出嫁时林母给的布本子。大屋的桌子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广子正借着灯光学习,林前走过去轻轻把筐往桌上一放,拿出布本子,从布本子里抽出一打鞋样,鞋样有小孩子的虎头鞋也有大人穿的布鞋,有单鞋的鞋样也有棉鞋的鞋样,一家九口人穿的鞋全都出自这些鞋样,也出自林前的这双手,暗黄的灯光下,林前静静地做着,广子也静静地做着。

            “广子,你能给娘在这些鞋样上写上名字吗,之前做的记号看不太清了。”林前轻柔的对广子说,“行,娘你说我写。”“这双是你大哥的,写上贵子,这双是你姐的,写上梅子………”翻着翻着突然翻到了虎头鞋的小样,林前看着它慢慢地笑起来,眼角多了几道皱纹。

            “广子,娘没上过几天学,只识几个字,但是娘特别羡慕你们这些读书的,你要好好读,将来去大城市找个好工作,你大哥不愿意读,我和你爹不逼他,但你愿意读就读好它。”林前紧紧盯着广子的眼睛说。广子仿佛从未见过这幅严肃表情的娘,重重的说了一声:“娘,我知道。”

            煤油灯亮了一次又一次,鞋子做了一双又一双,娘的教诲也一遍又一遍进入广子的心里。

            时间快的想抓都抓不住,孩子们也都长大各自成家立业。娄宝和林前也正式“退休”,但安逸的生活并未维持多久,娄宝病了。

            娄宝得了小脑萎缩,每天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在躺椅上坐着,走路需要人搀扶,高大的人一下子变得好小。在林前心中娄宝一直是她最坚实的依靠和支柱,而如今一切轰然倒塌,林前心里难受,这种难受不同于子女的难受,但林前从未对外流露过一点心酸。每天给娄宝擦身体、翻身、按摩,帮娄宝练习走路…….日复一日,矮小而又瘦弱的身躯扛起那副高大而又孱弱的身躯。

            娄宝是个体面的人,他恨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心中难免郁结,哪天不顺心总是拿林前撒气,林前明白娄宝的痛,于是她不作声,默默地将娄宝摔岁的碗碟收拾起来,擦擦身上被娄宝故意泼上的汤,然后走到娄宝身边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五年,2006年的某一天凌晨,娄宝平静地走了。

            娄宝走后半年,林前对回家的女儿兰子说:“你爹走了这大半年了,我还没缓过劲来,心里好像有个空,总觉得他还在那坐着,有时候还会和他说一句话,但没人回,这才一下子又反应过来他走了。”

            一年又一年,又是一年到。

            大年初一,林前作为老祖在家等着小辈上门拜年。

            “婶子,过年好啊!”“婶子,过年好啊!”贵子一听见声音便赶紧过去开门迎接,“娘,是孟家。”贵子一看来人便转头和林前说。林前笑着说:“过年好,过年好啊,看看一个个大小伙啊。”孟家其中一个小辈笑着回:“婶子,还大小伙呢,都快成老头了,想来以前婶子一直把我们当小孩,家里每次蒸了热窝窝,都拿出来给咱六队孩子吃。”正说说笑笑着,门外又来了一支拜年队伍,仔细一瞧原来是范家的孩子。

            大年初二回娘家,三个姑娘一回来,家里更热闹了,孙辈们跑老跑去,一大家子有聊不完的话,林前坐在沙发上开心地看着。到了饭桌上,林前一个劲儿地给孙辈们夹菜,小外孙抱怨道:“姥姥,您别再给我夹菜了,我快撑死了。”林前笑着点头说好好好,广子接着说:“娘,你吃你的,也别劝,他们又不是小孩了,自己夹,够不着菜站起来夹。”林前还是笑:“好好好,我吃我的,我不是怕你们吃不饱嘛。”孩子们无奈的一声“哎哟~”

            不管孩子多大,在娘的心中永远也长不大。孩子们虽都在外地工作,但也经常回家看林前,或者把林前接回自己家住一段日子,带着林前四处旅游,五个子女如是,大轮二轮也如是。


            林前的真名不叫林前,她是我一位非常敬重的长辈,在我心中她如同苔一样,虽然微小但能将整片绿色带到每一处,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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