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大民是同村大伯杜长银的儿子。大伯去世的早,由瘸腿的大娘养大六个孩子。老大是女儿秀琴,余下五个是儿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女儿养大了五个儿子。憨大民是儿子中的老二。
我该叫他哥哥。工作之前,跟大民哥还算熟。
我们之所以在他的名字前冠一“憨”字,有两个依据。一则,他好流鼻涕,并常常吸拉吸拉的;一则,他说话有点吃字,脑筋转得有点慢。
我读初中时,家家都种了一点小瓜(有别于西瓜)。留下一些长得不好的自己吃,大凡模样周正的都拉去卖。
平板车后头放上一个藤条编的折子,折成一个半圆,往车的后头一放,就把车圈起来了。折子外面再用绳子来回拦两下,就稳稳当当。抱一些柔软的柴草堵在车厢的后头,瓜放进去,既不会掉也不会碰坏。
我们通常跑远一点去棠张卖,比去褚兰集一斤能多卖几分钱。棠张属于江苏地界,离我们那儿有二十多里路。中间有一条河,是名声很响的大运河。河上没有桥,桥北江苏,桥南安徽,属于两不管的地方。河底很宽,路不好走,雨后尤艰 。
有一次,我们和大民哥母子一道去棠张卖瓜。
大民哥的娘走路不便,只要出门,大民哥都是让他娘在平板车的前头坐着。
上了大路,大民哥拉着平板车跑起来,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回头冲我傻笑。
我放下平板车把,脱掉挤脚的凉鞋。
“娘,你坐上来。”
“你拉不动,咱不撵他。”娘说。
“您快点坐,我能撵上,快点。”娘坐了上去。
车把立刻就垂下去了,我吃力地攥着车把往上抬,让娘再往后头坐坐,伸着脖子弓着腰拼命地追赶憨大民。
跑了一阵,憨大民远远地停下来,吃吃巴巴地说,云霞你撵不上我,不跑了,你看你的脚淌血了。
我低头看看我的光脚丫子,这才觉得脚底火辣辣的。抬起一只脚放在另一只的脚背上,地上就显出淡淡的血掌痕。
那时候,过了包庄,泥土路就开始变成渣子路(铺上小石子之类的)了,这是到了江苏地界的明证。
娘心疼起来,说,这次卖瓜的钱给我买双新凉鞋。
憨大民就傻傻地笑起来。
庄稼地的活,憨大民不是好手,但他绝对是个憨手。出蛮力,出久力,他的优势就明显了,似乎不知道个累字。又是个没脾气的,除了会吸拉几下流到上嘴唇边的鼻涕,就是会咧着个嘴笑。
喊我的名字时老费劲,“云——云——云霞”。我们老家说一个人要费尽全部心力做一件事,就说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憨大民要想叫别人就是这样。三两字的名字或称谓,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仿佛已走过了万万道水千千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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