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白九
第一次听到《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心情仿佛突然撑开了一把艳阳天被藏在黑暗角落积满隔夜水的雨伞一样让人喘不出气。熬夜看完了整本书,凌晨第一抹阳光打进来的那一瞬间我居然没有感受到一丝丝“现实安好”的庆幸,身体关节仿佛如同了蜷缩千年的僵尸一样生硬冰凉,酸涩感从眼眶跨越咽喉,直达五脏六腑,翻滚发酵。
是的,我没有办法像看完其他书那样,合上书闭上眼重新去感知眼前的世界,轻轻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还好一切都是假的”。它无比真实,作者年少被诱奸的经历,这些年不断发生的心理变化,每一帧画面、每一种情绪、每一次呐喊,每一次灵魂出窍,都真实得如同在沸水中挣扎,疼痛而绝望。
这是一个超越了诱奸和强暴的故事,这是发生在作者身上真实的“故事”,它读起来让人痛苦得发抖,愤怒得让人说不出话,青年作家蒋方舟曾这样评价它:她的叙述是那么清醒、透明,从中透出一切深渊。而凡是对这种无法命名的深渊看过一眼的人都再也不能把目光移开,黑暗如同狂涛奔腾,流进读者的感官,到达了内心深不可测的地方。
当我搜索这本书的作者林奕含时,网页上蹦出的字眼“台湾美女作家林奕含自杀始末”、“26女作家林奕含自杀事件”、“林奕含事件后续”等更加刺痛了我的双眼。在这之后,我如同中邪似的一直查阅关于性奸、诱奸、心理创伤、忧郁症等方面的书和论文。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怎么样才可以阻止这样的事发生。我没有办法专业地从文学、法学、心理学、社会学方向去评价这本书,也没办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表达我的控诉和愤怒,以下也许有部分书透,请见谅。
或许,你听说过李国华的温良恭俭让吗。
李国华是书中“男主角”,也是众多诱奸女学生的教师之一,他让我实实在在得想起来一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美国阿卡迪亚大学的凯瑟琳曾经拍摄了一组“她们被性侵时穿的衣服”,反之让我们去想像性侵她们的那些犯人,居然恰恰是被称之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教师。他把他的职业与才能变成诱奸未成年的工具,他对着每个女学生说着情话,如同准备每日的课件一样精致,从一个人耳边辗转到另一个人的耳边,这不仅仅是在身体上造成的不可磨灭的印记,这更是一场关乎精神强奸的视觉盛宴。
林奕含曾经在被采访的时候告诉我们,一个人说出情话的时候,他应该是言有所衷的,他应该是有志的,他是有情的,所以李国华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把文学作为自己的帮凶,为她们建设了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狱,李国华明知“温良恭俭让”是指什么,但他也用他的虚伪和残忍来重新书写这句话,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人生。
李国华的身上没有一丝“人”该有的样子,他不爱妻子,不爱家庭,不爱事业,唯一让人觉得他有点“人性”的地方,大概是对女儿的疼爱与呵护,但这也恰恰成为对比房思琪更为讽刺的地方。
在你缺席之后,我终究是被这个世界放养。
房思琪第一次被李老师侵犯之后曾经对她母亲发问,我们家没有性教育。母亲惊诧: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里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房思琪说,听说学校有个学生和老师在一起了。母亲说,小小年纪那么骚。房思琪话头止住了。
人们都说女孩子要富养,男孩子要穷养。我不知所谓的富养是养什么,是用物质来量化所谓的“爱”吗。这个世界上对女性依旧存在很多不平等的规则,更别说那些我们看不到的犄角旮旯甚至黑暗角落。房思琪式的强暴并不是一个人造成的,而是这个社会造成的,李国华要强奸房思琪的动机,恰恰是因为房思琪是一名有教养的孩子,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把这么肮脏的事情说出口。
“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父母对其教育的马虎与缺失,不正是对思琪某种程度上的抛弃吗?说起来也许无可奈何,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也是思琪走向毁灭的“帮凶”之一。当被这个社会常态的缺失,家庭上的缺失,成长的缺失共同杂糅成的漏洞腐蚀背后,女孩子更需要尽全力去保护自己,去爱惜自己。
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
我一直在探索自己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直到读完这本书后,我希望自己成为对别人的痛苦有更多想象力的人。
房思琪在被李国华侵害的五年后曾经跟最好的朋友刘怡婷说自己和老师相爱了,哪怕这个相爱只是思琪想要活下去所捏造的借口与安慰。而身为双生婴的刘怡婷却用最恶毒的话谋杀她,她没能理解房思琪,哪怕她也爱房思琪,但是她依旧控制不住人固有的劣根性,嫉妒和猜疑幻化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此之前,房思琪曾经无数次想跟怡婷诉说,到最后开后仅仅变成了“我觉得李老师很怪”,事实上她连课间十分钟的小憩都会梦到有男人在顶撞她的下体。
这场跨越了时间和人流的吐露,在五年后终于被打开,却得到了毁灭性的答案。在房思琪精神失常之后,刘怡婷痛苦地求着李国华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她,以此去感受这五年房思琪受到的屈辱和绝望,但事实是她最后的悲悯也未能如愿以偿。痛苦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刘怡婷根本没办法变成房思琪,连想象力都是被禁锢的。
人对这个世界应该怀抱着最初的善意,在经历过时间的洪流与人世间的洗涤后,我们还要保护这份善意变成一份温和的力量,去包容生命中出现的任何完美与残缺。我不知这种善意算不算得上高尚,更称不上什么所谓的拯救“房思琪”的光,作为幸存者,我只希望我们都不会是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能看到你书的人是多么幸运,他们不用接触,就能看到世界的背面。”
林奕含在访谈的时候曾经说,她写这本书的时候是精神最为崩溃的时候,一个房间,一天八小时,泪流不止。她怀揣着最大的恶意把自己创造的世界变得更加暗无天日,放大了她所见的所有背面,与其让别人说这是一本好书,她更希望读者说,“这本书太难过了”,她做到了。也许这个世界并不只是她眼中的世界,上帝也不会哐得一下把一切都砸给你且不给一点回旋余地,我们都是自由的,我们也都还有更幸福的选择。林奕含曾在facebook里面写道,“好多人说太苦了读不下去,我多么羡慕,只是小说读不下去,我还有人生,人人要我活下去啊”。
她曾用空洞的目光看着镜头说,“身为作者,从来都不是我要决定去写什么,是故事找上我的,我是被选择的。”
真的,太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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