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笃笃声远远地往东边去了。
黑子用力地把菜刀剁向砧板。他努力想要掩盖些什么。
绵远的笃笃声,厚重的咚咚声,紧紧地交织在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黑子瘦削的脸颊上全是汗,那些汗很快就淌到了他黑黝黝的脖子里,又从他黑黝黝的脖子里流到了他的胸前。淡褐色的白色短衫一直粘在他干瘦的胸脯上。
很长一段时间,那紧紧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始终盘旋在黑子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那声音搅得黑子没有办法做任何事,连桥洞下的那个家也不愿去了。
爷爷会去哪里?爷爷到底去了哪里?
天这么热,爷爷带的那些馒头一定会坏掉。可是就算馒头坏了,爷爷肯定也不会扔掉。黑子一想到瞎眼爷爷啃着发馊的馒头,心头就酸酸的。黑子懊恼地责备自己,为什么要和爷爷赌气,怎么能让爷爷一个人出远门?
黑子傻傻地呆坐在瞎眼爷爷每天都会坐很久的木墩上乒乒乓乓地剁猪草。那落下的菜刀是含着气,忍着痛的。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很快也结束了。
瞎眼爷爷却没有回来。
不回来,为什么也不捎个信!
瞎眼爷爷还会回来吗?
焦躁的黑子愤怒地再一次狠狠地把菜刀掼到了菜板上。
“骗子,全都是骗子。”
黑子抬起右脚,狠狠地发了疯似的踩踏那些剁碎了的或完整的猪草。
妈妈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瞎眼爷爷走了也不可能再回来了。他们都不要他了。
一股强烈的被抛弃的疼痛像恶魔似的吞噬着黑子那颗脆弱敏感的心。
谁都不要他了。再也没有人要他了。
两手紧紧地箍住自己干瘦的身子,黑子蜷缩着倒在猪栏外边潮湿臭热的泥土上。黑子抱着自己,他想给自己一点儿勇气和温暖。
忍着揪心的疼痛,黑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也许隔壁萍婶子知道爷爷的去向。
萍婶子拉着黑子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瞎眼爷爷到底去了哪里。村里没有人知道瞎眼爷爷的去向。谁也不知道瞎眼爷爷出门去了,没有人想到瞎眼爷爷会出村,也没有人看到瞎眼爷爷出村。
黑子决定出门去找瞎眼爷爷,他一定要找到瞎眼爷爷,他要向瞎眼爷爷问个明白,为什么每个大人都喜欢遗弃他,都喜欢不告而别?
萍婶子给了黑子一点钱,并在他的书包里塞了几包饼干。
“黑子,不管找得着找不着,记得早点回来。”
黑子看着温和的萍婶子,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最终他没有要萍婶子给的钱还有那些饼干。
黑子喜欢萍婶子,但黑子不喜欢萍婶子家的青妮儿。他早就看到青妮儿躲在门帘后面的笑。那笑,分明就是嘲笑,耻笑。
黑子从来就不喜欢青妮儿,现在他更加讨厌青妮儿了。因为青妮儿,黑子只能拒绝萍婶子的好意。
黑子准备先去那个最大的镇子上找找瞎眼爷爷。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去那个镇子上碰碰运气。
黑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走了一条路又一条路。他要尽快找到爷爷。日头越来越毒。头,脖子,手臂,大腿,脚,身体的每一处都有灼人的疼痛。黑子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热气烤得“滋滋”发响。
今儿这天实在是太热了。严重缺水,上嘴唇和下嘴唇不知何时粘在了一起。轻轻一使劲,整张嘴里便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水,水,黑子迫切地渴望喝水。这时如果能喝上一口清凉的水,那该多么幸福。
黑子凶狠地迈动酸胀的双腿往前赶去。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水的事情。他大张着嘴,努力使上下嘴唇分离,他害怕自己的上下嘴唇一不小心真的会牢固地粘在一块儿,再也分不开。
黑子没有时间给自己找水喝,他要赶紧找到瞎眼爷爷。他大步迈着自己的双腿,嗓子眼渐渐干涩发痛,没多久,嘴里又弥漫开一股腥甜的味道。
黑子强忍着嘴里的腥甜味道,继续往前赶路。他一定得早点找到瞎眼爷爷,并且要向瞎眼爷爷讨个明白。这个信念促使他克服着干渴毒日的折磨,一秒也不停息地往前赶去。
“谢谢!”
“老天保佑你们全家!”
“谢谢!”
“老天保佑你!”
“谢谢,真是好人啦!”
枯涩的嗓音狠狠地击穿黑子薄薄的耳膜。
黑子的心像是被尖利的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
他猛地往前冲过去。
跪在烈日下的瞎眼爷爷。不停点头哈腰的瞎眼爷爷。
瞎眼爷爷在给施舍他的人鞠躬,瞎眼爷爷在向给他施舍的人感恩。
瞎眼爷爷竟然在乞讨。瞎眼爷爷真的在乞讨。
卑微的爷爷,卑贱的黑子。
腾地,黑子的心里升起一把熊熊大火。那把火的能量比最毒的阳光更加灼人。黑子的心又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
黑子的脸涨得红红的。额头上,脖子里的血筋根根粗大而饱满。
瞎眼爷爷怎么能乞讨?瞎眼爷爷不能乞讨!
黑子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双手,他强迫自己不要冲上前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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