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家认识一位老哥，微信名叫沙石，意为自己是这世界上的一粒沙子。此老哥年轻时好生了得，十七八岁当兵去了京城，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与那时许多天天见报、如雷贯耳的人过从甚密。老哥爱写“口水诗”，时不时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用平常语言表达出来。前些天，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直录如下：
为什么一定要注册
O沙石
你说你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定硬要注册
你问我
我也想不明白
我只如实告诉你
领导说
注了册就是合法
没注册就是非法
你说
嘉州民间艺术协会
抢救保护本土民间民俗文化
17年艰难跋涉一路走来
都是宣传文体旅部门在统一领导
硬要说没注册就是非法
也只能是历届领导非法
关草根艺人屁事
你说
首先是3万元注册资金
对捏面人咡的人
对刺诱的剪纸的雕蛋的人
对扭秧歌编草草吼山歌号子的人
对舞龙狮牛儿鱼兵虾将的人
3万元就是个天文数字
现在的领导想过吗
你说
一旦注册了
牵涉到七八个部门管理
协会必须有专业财会人员
随时接受上级部门审计
草根手艺人多是挣点吃点
新的领导不知道吗
干吗非要一刀切
你说
传承濒危非遗注册收费这么贵
没叫他们拿钱扶持还不行吗
地方财无论怎样吃紧
也不该这样杀鸡取卵啊
非要注册不可
最好请求有热心的老板赞助
可惜眼下的老板也在叫苦……
不知道究里的人估计看了一头雾水，我当个翻译。沙石老哥手下有一支松散的民间舞狮队伍，叫“向家班”，纯粹业余。平时各有不同的工作，有个人庆生日、公司开张大吉等，需要增添喜庆气氛，便托人叫上沙石，喊上一众小兄弟，扛上舞狮的行头，现场表演，完毕数钱走人。舞龙舞狮是我们的民俗传统，古代人认为舞狮可以驱邪辟鬼，每逢喜庆节日，都喜欢敲锣打鼓，舞狮助庆，长盛不衰，历代相传。请人舞狮耍龙当然是要付费的，至于钱多钱少，那是双方商量的事。
舞狮表演完毕，到了大碗喝酒、大称分银的时候，沙石老哥把众小兄弟喊拢，扣除税费，按出力多少分个底朝天。乐山地界小，人多低调务实，好张扬的事儿不多，喜欢民间舞狮舞龙的场面并不常见。因此，沙石老哥领头的舞狮队伍就是一业余爱好，既无办公室也无会计、秘书、出纳等专业人士。用乐山话讲，标准的跑江湖的草台班子。就是这样一支自由组合、随时增减人手、随时随地散伙的草台班子，突然接到通知，让他们交三万元去注册，从过去的非法舞狮成为今后的合法舞狮。沙石老哥想了许久都不明白，这祖祖辈辈玩下来的耍法儿，竟然与合法、非法较上劲。看来，又是一个制造问题，再利用、讨论问题、然后又去解决问题的故事。
沙石老哥没想明白的事，自古以来倒是个常见事。《水浒传》第三十八回讲了两个故事，先表一枝，说的是公务员宋江杀了情妇阎婆惜，被官差戴枷押去江州，因为没有送钱给管牢头的节级，正要受皮肉之苦，不想那分管牢狱的人也是和梁山盗贼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朋友，名叫戴宗，有惊人之道术，可日行八百里，人称神行太保。这下，两个曾经明里吃官饭、暗里通黑道的大哥开始互为知己，戴宗又叫上小狱卒李逵，一同出门喝酒聊天。宋江不胜酒力，便想一口酸辣鲜鱼汤醒酒。
李逵作为小卒，以为是套近乎，起身赶往江边买鱼。“见那渔船一字排着，约有八九十只，都缆系在绿杨树下。船上渔人，有枕着船艄睡的，有在船头结网的，也有在水里洗浴的。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一轮红日，将及沉西，不见主人来开舱卖鱼。李逵走到船边，喝一声道：“你们船上活鱼把两尾来与我。“那渔人应道：“我们等不见渔牙主人来，不敢开舱。你看，那行贩都在岸上坐地。”
据说，《水浒传》写的是宋代的故事，已有近千年的历史。从古至今，大凡是大宗商品买卖，是有中间人管事的。牙行的作用是为买卖双方说合、介绍交易，并抽取佣金。汉代市场上的中间商人称“驵会” 。汉至隋唐，中间商人获政府给予的垄断权，由此得“牙侩”之名。宋以后称为“牙行”。卖鱼的叫“渔牙”，卖牛的叫“牛牙”。话题回到沙石老哥，人家叫你注册。估计就是把你当成“舞狮牙”看待。一旦注册成功，以后外地或者本地的舞狮表演的队伍想来乐山地界上表演，如果没有沙石老哥的许可，一概为非法组织。至于怎么去惩罚，那得报告收钱发证的地方。当然，如果遇上宋江、戴宗一类吃官饭通黑道的大哥，又得另说，按下不表。
先前花开两朵，《水浒传》第三十八回的另一个故事，“四人饮酒中间，各叙胸中之事，正说得入耳，只见一个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纱衣，来到跟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顿开喉音便唱。李逵正待要卖弄胸中许多豪杰的事务，却被他唱起来一搅，三个且都听唱，打断了他的话头。李逵怒从心起，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子额上一点，那女子大叫一声，蓦然倒地。”差一点出了命案。一问，知道是一贫家，老两口无以生活，便教独女唱点流行歌曲，在勾栏酒肆表演，收点碎银维持活命。显然，这一类的表演在宋代甚至历朝历代都是不入流的，因为收入不稳定，连性命都无法保证，便没人去发执照。用现时语言形容，自生自灭，自由发展。回头再读沙石老哥的“口水诗”，大约是表演油水厚，引起旁人关注而眼漏亮光？举目四望，比如烟草，因为有毒有害，必须专卖方保护民众健康；至于石油、天燃气、水电，那也得由专门的“牙行”方显重视。一如许多言语，大凡挂上墙了，定是我们缺少的。新东方教育集团的俞敏洪在最近一次朋友聚会时说，凡是禁止的，往往是有好处；凡是提倡的，大概率有坑。
沙石老哥舞狮表演的队伍，是去注册还是继续先前的买卖，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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