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的五点,婆娑的蒸气从小店门口添出来,慢悠悠地,像是老冯的藤椅。
老冯开的是一间早餐铺子,两间门面的铺子,不算很新,但也谈不上破旧,在一所小学门前的桥对面,支撑了二十多个年头。
就像是步入耄耋的老人,房子岁数大了,也会时常想着去亲近自然,以唤起青春年少的意气,即使往往只会给自个儿留点行将就木的惘然。自然是宽容的,每到春天临近的时节,绿色的藓便会从房檐上漫出来,顺着枯寂的灰白,给斑驳的墙遮上一层绿色的罩。
也许是看重了这间屋子的老而沉稳,南来北往的燕子也会在此处落脚,一只只,也就是一对,夹着尾巴,喙里衔着筑巢的枝,雪白如丝的燕窝便在它们的滋润中诞生,一同诞生的,还有几只待孵的蛋。
铺子做的是学生,准确来说,是小学生的生意。在太阳刚探出头,大概七八点的时候,学生们便从街巷中窜出来,围聚在蒸气弥漫的铺子前,手里攥着父母给的五块十块早餐钱,成群结队地,望眼欲穿。时代会流驶,房屋也免不了变得老态龙钟,但小学生口中却永远是叽叽喳喳的,像是巢里将要出生的雏鸟。
铺子的左间是老冯做饭和招呼客人的地方,漫天的蒸气便是从此处迭出的。右间则是客人的食堂,在左间交代好自己的吃食,客人们(大多为小学生)便在此等候,或支着脑袋发呆,或拿出书略略翻过,也有和同伴说笑的,等着食物送到自己跟前。铺子前面的空地上也支着几张桌子,若是右间人满,客人便挪移到那里,也有主动坐到那的,或许是想看房檐的斑驳和燕子的窝。
铺子兜售的吃食很多,在温州这片也很常见:蒸笼里蒸着包子和玉米;大锅煮的是豆浆,尔后根据客人的喜好做成甜的、咸的;油条刚从锅里捞出来,冒着油光;除了肉汤,电饭煲里还煮着茶叶蛋。所谓温州人的传统早餐,大抵都逃不出这些。
然而真正让这家小店立招牌的,还是老冯的糯米饭。
糯米饭的原料只有几样,煮熟的糯米、切碎的油条、肉汤和葱,普通,却能在老冯的手下产生奇妙的反应。
糯米饭是分价钱的,有三块的,有五块的,也有六块五的,其间的差别便是油条和糯米的量。对于肉汤,老冯是大度的,倘若客人(特别是学生)交代多加点肉汤,便一直能加到满意为止,因此,电饭煲里总是在煮着肉汤,咕噜咕噜地冒泡。
老冯有老伴,一位退休的小学教师,想来老冯年轻的时候,做的应该也不是早餐的生计吧。老伴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瘦弱,干活时,青筋便会在手上显露出来,加水、添饭、送餐,老伴总是围绕铺子和老冯转来转去,像是卫星围绕着行星运行。
“累了吧,歇歇。”老冯经常这样说。
老伴点点头,手上的活却不会停下,那点头许是为了给老冯挣个安心。
不同于那些已经把余下的日子交给床和躺椅的老人,老冯的年纪还不算大,加上老伴的帮衬,铺子里需要纳力气的活计也都能应付的过来。每天清晨时分,两口子就把“吃饭的”家伙,从漆黑中腾挪出来,有条不紊地排布齐整,熟稔,老练。
老冯干活时总会在脖颈上挂一条毛巾,洁白的,似是被蒸气染过。这样做一是为了在湿热的蒸气笼罩中,能有一件擦汗的物什;二是在重复的劳动中增添一些善待生活的情趣。挂着毛巾的老冯从蒸气中走出,像是刚从蒸笼中拿出的包子和发糕。
人生有两个阶段总是健忘的,一个是幼年,一个是老年。因此,铺子里总是免不了累积起小学生们落下的小黄帽、红领巾和书包、雨伞,老冯似乎是不受这种规律束缚的,在铺子谢客,日薄西山之时,收拾好物什,老冯从铺子的漆黑里端出藤椅,两把,另一把是给老伴的。
他们俩等待学生放学,无主的物件等待被认领。
天和云,以及房檐的燕窝,渐染上了饱满的红,像是婴儿的脸颊。
“歇会儿。”老冯对老伴说,也对自己说。
于是老冯踱到藤椅旁边,顺势躺下,在午后的余晖中,雏鸟依偎在巢里,婴儿熟睡在摇篮。
等待……
我曾是老冯忠实顾客的一员,多年未回母校,不知他是否还在做着这份营生,也好久未曾再尝过他的糯米饭了,想来也是可惜。
【Sally读后感】 好的文章撩拨人的好奇心,我也想去老冯的铺子吃上一碗糯米饭,顺便与老冯叨上几句。一间有岁月感的屋子,一把熟悉的藤椅,一个可对话的伴侣,一群值得等待的孩子,老冯的日子,怎一个幸福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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