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作者: 三楼老王 | 来源:发表于2018-11-18 07:49 被阅读0次

    南方

     

    自去年冬日回国,未曾提笔为自己写作,因心念不坚。坚如晚风,徐徐不见,也罢。

    阴差阳错,进了一家央企入职。过去半年,差旅频繁,常去两处,一是宁波,二是上海。宁波那处,项目所在地叫做梁弄,属余姚市管辖。

    从当地多位领导口中得知,这里是“不忘初心”这个口号的发源地。所谓“初心”,是当初梁弄这个革命老区,在抗日战争时期收留红军战士,协助保卫革命果实之心。如今国家富强了,不能忘了老区人民的生活。听罢仿佛自己在此可获初心。镇子不大,商业区不过短短两条街,街边大多是卖吃食的,当地特色名叫“梁弄大糕”,有一条街两侧专门卖这种点心。大糕是用大米面做的,和以黑米面或是绿豆面,也有在上面撒黄豆粉的,在色彩上加以丰富,让人感觉大糕种类多样,只买一种似乎并不周全,实际里面都是红豆馅的,口感无差(并不好吃)。这条街上有数十家卖类似特产的商铺,店名质朴——“红红大糕”“小明大糕”“阿华大糕”,诸如此类。“这些店都卖一样的东西,能挣钱吗?”我问过几位当地领导,得到答案都是:“总会有人来买的,饿不死他们。”民风如此,生活亦如此。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外地人在一处做事,要与当地大人物打交道。有一日去一位老领导家中喝茶,杰哥带路,中途把晚餐打包的饭菜都倒到路边一个大盆里。“附近的野狗会来这吃,这一带的野猫野狗都有人管的,尤其是有你们这样的,从首都过来的人在镇上吃吃喝喝的时候,它们的伙食肯定比平时还好!你说对的不啦?”乡间的路说宽不宽,说窄不窄,两侧没有路灯。放眼平视前方,可见远处山峰。盛夏里蝉鸣虽声大如雷,持续的响动却给人一种宁静之感。不时会想念远方的人。喝茶的地方在别墅后院,杰哥见面就是双手抱拳,冲着老领导叫了一声:“师父。”落座才知这位领导练习陈氏太极拳已有多年,杰哥一众三人不久前拜入他的门下。院中有假山、活水,几棵南方老树虽叫不出名字,看着似有修剪,整个院子十分雅致。老领导年过七旬,面白如玉,宽鼻大耳,一脸福相,笑眯眯的招呼自己的对象过来倒茶。我随着杰哥,说了一句:“谢师母。”谈话间了解着梁弄的生活——余姚是模具之乡,制造业发达。今晚在席的几位大哥在当地都有工厂,杰哥是做精密铸造的。旁边一位王姓老哥对我说:“我们这规矩和你们北方不一样。你们那的人爱出去闯荡,我们这的人更爱守着老家。也不能算爱吧,家里都给置办齐了,你们那边叫置办,是吧?哈哈,在外面人生地不熟,不如在这方便,到哪都是挣钱吃饭。”旁边有人点头附和。王哥接着说:“要是想出去买买东西,就开车去杭州,那什么都有,不过吃的不如咱们这的好吃。不信你问师父。”老领导点头示意,笑着找旁边杰哥要打火机,杰哥赶忙探身给师父点烟。院里灯光昏暗,夜色下烟气袅袅,可谓“朋侣灯下”。几个徒弟起哄架秧子,非让师父打趟拳,当着大伙儿露一手。老领导本不愿卖弄,未想师母在旁边插了一嘴:“别成天就我在家你才练,我又看不懂。人家北京来的,说不定懂呢,练一趟吧。”言语间我们成了懂拳的北京人。一趟拳打下来在场大家齐声叫好,我也跟着拍巴掌,心想自己是懂拳的北京人,是不是该说:“妙哉妙哉?”当晚回住处的路上和杰哥闲聊,我说:“老领导这个拳,顶劲丢了啊!”“什么是顶劲?”杰哥一边开车一边问我。我说:“就是太极拳所说的虚灵顶劲啊,意领形随,这个中轴有没有,全看顶劲丢不丢。”杰哥听完乐了,说:“你说太极拳啊,这我不懂。我们几个跟着师傅就为哄老人家高兴,他儿子在外地,成天就老两口,怪闷的。我们那几个工厂也不用天天去,没事干嘛呢?总不能成天喝酒打牌吧?对身体也不好。”我也呵呵一乐,怎么都看不出杰哥是当地黑白两道的社会人儿。

    在梁弄,无论街边路口,还是住家店铺,门口总坐着那么三两个人,身边趴着一两条狗。他们见惯了来玩的游客,对我们这些外地人也颇为友好。和他们聊天最常听到的两句话是:“我们这儿除了水好,环境好,其他什么都没有。”一方水土一方人,这里有不疲于奔命的自在,不过不属于我。

    抽烟是从南方开会席间开始的,领导一拿拿一条,一分分一盒,对待这样的热情,抽跑烟等同无礼。无论东西好坏,当以不浪费为第一原则,老辈留下的观念,影响着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常看到眼前片片烟灰,时间的痕迹,也落于此。抽烟期间思绪万千,不论开心焦虑,还是感怀叹息,是随口中白雾一气化三清向外走掉了?还是默默潜隐在体内挥之不去?如同时间和记忆的关系,香烟妙哉。

    不抽了,下一站上海。

    十里洋场,繁华所在。我和利丰集团的老马约在环贸中心顶层一处天台餐厅。身边九成都是洋人,服务员是个国字脸的菲律宾小哥,面部表情丰富,十分讨喜。环顾四周,夜色里灯影阑阑,仿佛身在湾区。九点之前都是“Happy Hour”,一杯粉红葡萄酒30块钱,在上海算的上良心价位。上海是个大职场,每次来最爱听老马讲她的职场体会,当中有年近而立的思考,当然更多的是弹幕一样的扯淡。“要么狠,要么忍,要么滚。”这是老马这些年职场经验的浓缩——九字真言——心中常念常有新体会,不同于爆珠香烟,掐破什么味就是什么味。狠中有忍,忍中有狠,这两样都不行,就只能滚了。这个滚不是暂时的,是长期的。因为无论去何处打拼,前两个字都是职场必备技能。做不到,说明你赢不了,起码赢不了大局。“一个人在外打拼时间长了会认识到自己过去的可笑。正真的精英是少数的,他们的成功原因鲜明。有的精通五、六国语言,有的在华尔街嗜血归国。有的色艺双绝且不吝惜,还有的特别精于算计。不要以为瑞士公司就没有中国这一套,只要是公司,到了中国就必须是这一套,不然走不通的。”老马一口咬掉大半个Mini安格斯牛肉汉堡,浓郁汤汁滴在盘子里,渗出点点红迹。我们的嗜血,顶多停留在汉堡层面。“东北的批发在黑社会大哥手里攥着,谁抢谁消失。南边店铺装饰风格的审核也被一位东北人士把控,手下自己有家家装公司,光是内部的单子就消化不完。传统零售的运营工作属于费力不讨好的范畴,因为业绩好了大家会说是销售做的好,业绩不好就会找运营背锅。运营和销售不能形成合力,总不能达成战略共识。”老马感叹。“所以越来越多的奢侈品公司开始推出线上业务,新零售的打法会有区别。”我顺着她的话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不过东北人怎么都这么牛逼?”老马说完喝了一大口麒麟啤酒。“可能是因为我们不牛逼吧。”我回答道,心念九字真言。

    狠是天性,也有家庭影响。充满暴力的环境,会造就狠的性格,不能说是好是坏。我和老马在济南长大,一个被《新周刊》曾经称之为“钝感之城”的地方。山东又是高考大省,这个狠劲,在年轻时候都消耗在一次次排名或是摸底考试当中了,后劲不足,有些无奈。忍力大的,分两种。一种忍是源于情感,对挚爱之人,钟爱之事,多会一忍再忍,因为感情所致。另一种是有能力去忍,能力越大,忍力越大,只不过后面假如不想忍了反击的力量也大的惊人。如若忍让,我一直希望自己是前者。滚的字面意思自然就是逃避了,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忍力大到惊人,发展到了可以接受“滚”的状态。明太祖朱元璋便是此类。

    “Happy Hour”过后,老马从手机里拿出一个文档让我瞅瞅。文档题目是——“上海美女分年龄区域划分”。我抬头看看老马,眼神里流露出疑惑。“经济不景气,你副业做了老鸨子?”我打趣的说。“你妈逼,这是我妈给我发的,她们有个相亲群,一群大妈在里面分享手里优秀的男女资源,给你看就当个谈资。”我打开文档,俨然一个上海人民公园浓缩精华版。人民公园是上海一处景致,每个周末,里面都有成百上千的大叔大妈,按区域依次坐好,身前放一把打开的雨伞,表面贴一张纸,纸上写着自己家里儿女的信息。年龄、籍贯、户口、姓名、工作条件、经济状况、家里有几套房、几辆车,清楚明白,一览无余。来者看信息,有兴趣的,私聊互换男女照片,联系方式。很多子女啥都不知道就会接到家里父母来电说:“下周XX时候,去XX地方相亲。对方信息发你微信了,照片一般,说不定真人好看。你不就属于这个类型么?别见人下菜碟,聊聊看,说不定行。”

    很多南方的家长,不要求家里孩子找的对象条件有多好,只要踏实稳重,安分守己就成。因为这里商人众多,家境普遍富裕。有个笑谈,说南方的商人找女婿不愿也找经商的,因为只要有生意就有亏本破产风险。女婿家赔了钱自己家就要帮忙垫付,得不偿失。嫁女儿是为了踏实,女儿总要出嫁,谁也都相信自己的生意黄不了。“我妈最近给我介绍的一个,上海户口,海归背景,国企工作。我和他没啥感觉,你猜我妈说什么?”“什么?”“妈妈给你挑的这些,都是肯定能在上海买房交得起首付的。到底行不行啊真是的。”我呵呵一笑,心想:“亲妈。”

    上海的生活确实较北方精致许多,淮海路周边是上海缩影,洋楼餐厅酒馆林立,别致弄堂小店有趣,租界文化影响深远。某位上海好友家就在瑞金宾馆,让人想起法国过去的时尚精英,多有常住高档酒店的习惯。区别在于法国的酒店是别人的,瑞金宾馆是友人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付得起首付的小哥在相亲群里或许是香饽饽,和常住瑞金宾馆一比,瞬间归于泥土。物情骚然,难保中庸。上海还有位不相熟的朋友,听说前阵子订婚了。这位友人做艺术的,梦想是成为国际知名艺术家。艺术家依仗策展人,所以娶一个策展人做老婆成了方便法门。他有幸结识一女,家里背景优越,在策展圈也小有成就。两人交往一阵子友人便向女子求婚,献上一枚钻戒。女子问他钻戒价钱多少,他回答30万人民币。女子当时沉下脸,说除非换成一个100万的,不然不嫁。友人家里也算上海官僚阶层,想必是有脾气的。可在梦想面前,脾气成了气球,一扎即泄,不见了踪迹。后来故事可想而知,100万钻戒自然撬动女子吐口,订婚之后,听说友人大喜。

    不知觉同龄的一代人年近三旬。留在老家的故人们大多结婚生子了,生活稳定,衣食无忧。曾经非常要好的一位女性朋友回到了过去自己上学的中学,成了同学们人见人爱的美术老师。老师在学生时代是名噪一时的校花,多个学校的男生曾为争和她约会闹得鸡飞狗跳,整个历下区都不安宁。现在已为人母,从照片看,脸上透露出一种平和的坚定。徐老师书里曾写道:“女人在生育之前,都是没有感情的。”这是她们的初心?去了大城市的小伙伴们多半同我和马爷一样,在折腾和探索中消耗着青春,和梦想争吵,为现实抽烟。幸好有家人支持,不至于摔的太惨。自己兴趣广泛,无奈未有一项得祖师爷晌饭。前阵子拿起画笔,尝试画个速写,来张素描,最终都落个哈哈一乐,两人扭头看电视收场。拿起名片,姓名下面写着“策划”二字。码字动脑,方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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