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10回 白青城
吐蕃骑兵早已被冲得散乱不堪,十几个吐谷浑骑兵围在慕容坤身边护卫,他抹了眼泪,将兄长圆睁的双眼轻轻拂上,又将遗体抱上马背,唰的一下纵身跃上战马。他遥遥盯着乌古坚赞,目光之中尽是仇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慕容坤早就有了休养生息的打算,只待日后再手刃仇敌。心中谋定之后,他猛然一夹马肚驾着战马疾驰而出,余下的吐谷浑战士纷纷跟随头领,扬长而去。这一役,虽然没能救到慕容乾,却也救了三百余的吐谷浑奴隶,对于苦心经营多年的慕容坤而言,这算是一次大胜战。但对乌古坚赞而言,这是一次惨痛的失利,而且这还不是今日最惨痛的失利。
此时安戎城中门大开,吊桥重重一落,一队唐军骑兵冲了出来。领头的正是那黑脸恶校尉王大,这人心狠手辣,见吐谷浑奴隶临阵倒戈,反将了那乌古坚赞一军,心里不由的大快,又见吐蕃骑兵前出后被侧翼突袭,军心动摇,这恶校尉就把心一横,跟那废柴王允请了军令,领了三千骑兵五千劲卒杀了出来,趁你病要你命,这个狠角色正想着趁吐蕃军心动摇之际,直取其中军,这八千唐军冲出了城门,也不布阵,就掩杀过去。
乌古坚赞冷笑了起来,他也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刚才被慕容兄弟二人打得屁滚尿流,正要找回自己的面子来,于是这番王便紧了紧马缰,大声命令道:“刀牌手前出,取唐军一个头颅,赏赐珍珠一粒!”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吐蕃军方才受了挫折,还有些气馁,一听到大王悬赏,立即群情激荡起来,个个嗷嗷叫,传令军鼓再次响了起来,吐蕃一万刀牌手顿时蜂拥而出。
一眨眼的功夫,这两军立即短兵交接,厮杀了起来。
安戎城南门口,不少民夫被驱策了出来,旁边的军士一边挥舞鞭子,一边嘶吼着:“快快!将护城河中的尸体搬出来,免得堵了河道,吐蕃蛮子再攻过来,三两脚就到城墙啦!”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还以为不当兵就好,没成想小老百姓也是三天两头没个安生日子,数百民夫唉声叹气,但后面有军士驱赶,只得硬着头皮下了护城河,四处搬起尸体来,人群里跑出两个人来,正是白老儿与那真儿丫头,这老少二人方才一直在城楼上苦苦哀求,那些豺狼虎豹就是一副铁石心肠,后来不知哪里来的一支箭把吊着阿奴的绳索射断了,这老少二人看到阿奴往下坠楼,心里不由的一阵惊呼,待到那阿奴自个从地上翻了起来,才知这孩子还是安然无恙,顿时欣喜若狂了起来,又趁着民夫出城清理河道之际,白老儿赶紧领着真儿出来找寻阿奴,他们顺着箭楼的方向找去,不到半响,就找到了,只见那阿奴仍是双手被反绑,一脸傻笑,竟然自己走到河道里头了。
真儿还以为阿奴被摔傻了,赶紧大声叫道:“阿奴哥,你别做傻事,水里不知深浅,快快停住。”
阿奴一边傻笑,一边应道:“爷爷,真儿,我没事,我被烟火呛坏了,刚才还看不清,现在清醒多了!”
“傻孩子,这地方也是能清醒的地方?!”白老儿低声责备道:“别动,我来解开!”说罢,他与真儿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把阿奴身上的绳索解开,阿奴被吊在上面快一个多时辰了,只感觉双臂麻木,真儿上前给他揉捏了几下,他又自个舞了几个圈,方才觉得血气略有通畅,这时的他正盯着真儿看,喃喃道:“真儿,方才我听你在城楼上哭了许久,你是为我哭的吗?”
真儿脸上一红,吐了吐舌头才羞怯的应道:“我......我没哭......”才说罢,这姑娘又抽泣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死了,我哭天......我哭地......我......就不愿再为你而哭了。”
阿奴伸出手来,抹去真儿眼角的泪水,柔声安慰道:“那一刻,我也以为我要死了,却好像做了个梦似的,梦里有你,有爷爷,我们一家人平安喜乐的,能吃上饱饭,能喝上口热汤,真是美梦,只是睁开眼一看,眼前都是蛮子兵,乱箭齐发的,把我的魂儿都吓出来了。”
真儿含泪一笑,轻轻的锤了阿奴一拳,喃喃道:“你要是死了,我怎能独活呢,那回风落雪的胡旋舞,谁又能陪我跳来呢?”
白老儿把两个孩子搂住了,赶紧说道:“快快,别在这儿呆着,不是安生的地方。”说罢,他正要领着两个孩子找个空隙溜回城里去,没成想,就在此时此刻,战场上风云突变起来,原来早已退却的吐蕃骑兵竟然从密林一侧再次杀了出来,这时安戎城中门大开,原以为王校尉领兵掩杀过去,敌兵势弱,必定会避其锋芒,趁机退兵,没想到那乌古坚赞却不是个善茬,竟然在正面迎敌,军阵后移之时,还下了一道密令,这方才退到侧翼密林之中的吐蕃骑兵虽然损失惨重,但仍有千余人,竟然能隐忍聚集,乌古坚赞的军鼓一响,鼓声一阵快,一阵慢,就是命令马军突袭的军令,唐军却从未听闻过,所以一时大意了,此时见到吐蕃骑兵冲了出来,原来在城门口尚显悠闲的十来个兵士都慌乱了起来,数百民夫还在河道中清除尸体呢,怎么办?领头的军头大声喊道:“快快紧闭城门,别让吐蕃蛮子占了便宜!”说罢这十来个兵士都纷纷跑进了城,只把大门一关,哪管河道中百姓的生死啊,吐蕃蛮子这一下子就杀到护城河边,却也不敢走近了,这流石滚木可不是好吃的,于是远远的举起弓箭,对着河道里的六百多百姓大声吼道:“你们别怪我们心狠,你们的大唐老爷们心更狠,这闭了城门,只把你们丢在这儿,也无处可去了。快快出来,跟大爷们回了吐蕃,一顿饱饭是少不了你们的!”说罢,纷纷狞笑了起来。
白老儿与真儿阿奴三人这下傻了,原本以为天下太平了,如何又徒生出变故来,白老儿还想着偷偷蹲到河道里,只盼吐蕃蛮子们看不见,他们也不敢近前,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正在打算之时,没想到几个身边的几个民夫动作更快,一下就蹲了下去,有的想藏在水里,有的想装死人,这时,突然几只利箭射了过来,这几人都被射了个透心凉,原来想装死的也不用装了,早就去见阎王了。白老儿顿时觉得背脊发凉,一阵冷汗冒了出来,只听到那吐蕃蛮子们纷纷喝道:“快快出来!再要想跑,就地射杀!”看来再无其他生路了,众人满心的不情愿,却又无奈,只得走了出来,十数个吐蕃蛮子下了马,将这六百多百姓驱赶在一块,有的男子嘴里不干净,随手一刀就杀了,更有几个女子略有姿色,被那领头的蛮子看见,一把抢了过去,抱在马背之上,双手揉捏个不停,狞笑不止。
白老儿搂着两个孩子慢吞吞的走着,那真儿被搂的紧了,不由的咳嗽了起来,一个蛮子兵回头一看,一个老头怀里的女孩十一二岁年纪,正是青春可人的小娘子。那蛮子走上前来,不由分说,一把将真儿从白老儿的手臂里拖了出来,大声狞笑了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呢,真是水嫩啊,本爷爷要享乐一番了!”说罢,这蛮子就要将真儿拖上马背。
阿奴一咬牙,从白老儿臂下挣脱出来,冲上前去,正要与那吐蕃蛮子恶斗,没成想那蛮子回手就是一掌,一下就把阿奴扇在地上,五个指印深深的嵌入肉里,阿奴痛的咬牙切齿,大声吼道:“有本事,你冲我来,别碰我妹妹!”
那蛮子狠劲上来了,抽了腰刀,一下就横在阿奴脖子上,恶狠狠的应道:“臭小子,你不要命啦!爷爷正想试试这把藏刀呢,看看能不能把你的脑袋一劈两半!”说罢,正要举刀,这蛮子才发觉眼前的小子有点眼熟,不过不是眼熟,而是眼红,这红头蓝眼的不正是吐谷浑的野种吗?刚才他们一帮子人被慕容坤的马队突袭,吃了好大一个亏,也不知什么时候找的回来呢,没想到天上就送来一个,不由的更是欣喜若狂起来,这蛮子赶紧向左右招呼道:“铁勒齐,古尔达,快快来看,老子捉到一个活的吐谷浑野种!”
那铁勒齐和古尔达二人跟着走上来一看,三人不由的大笑起来,其中铁勒齐执了一杆长枪,笑声一落,这蛮子就将长枪一抖,直往阿奴心口捅了过去,真儿这时正被古尔达抱在怀里,看到阿奴危险,脸色一下苍白起来。
正在危急之时,一个强壮有力的手掌横飞出来,将那杆长枪一拍,那蛮兵铁勒齐只是随手一捅,握的不甚紧,竟然被拍飞了出去,只见那杆长枪在空中跳了几个枪花,坠了下去,却不落地,半空中被一只手抓的稳稳当当的,那人回身一笑,捋了捋胡须,竟然是那白老儿。
这白老儿平日里除了甩长杆,就是咳嗽不止,眼看不知哪一日就要一命呜呼的主,竟然有这般武艺,阿奴与真儿都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白老儿气定神闲,再无半分萎靡之态,朗声喝道:“贼人!我白青城纵横江湖四十余载,只想把这黎门的手艺都给埋了起来,金盆洗手后,再不用这武艺,没想到却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了!”
那几个吐蕃蛮子还以为这白老儿是个吃货,没想到却是个强手,又有十几个吐蕃蛮子从战马上下来,众蛮兵一拥而上,刀枪齐动,直取白老儿面门,这白老儿将手中长枪舞了个圈,力大无穷,一下子荡开众蛮兵的兵刃,又换了左手擎起,横握在手,直指苍天,只听到他大声一吼:“教你们知道知道我黎门天权杖法的厉害!”说罢,他横身而动,手中长枪平衡不动,却上下随心转动,有时右转,有时左转,有时快,有时慢,有时低,有时高,脚下步法变动,都是七七之数,正是黎门绝学“七星移步”。这身法杖法施展开来,近身的蛮子有的一下喉咙被枪锋割开,有的断手断脚,一时间血肉横飞,一下就倒下去七八个蛮子,得手之后,白老儿跳出阵外,手中长枪仍是横举,如同天平一般,正是天权杖法“天制地衡”的要义,这黎门乃是西川一个古老的门派,黎门的一个黎字,正是护佑黎民百姓之意,故而传闻这个门派的长老均是来自民间的高手,有些是手工艺人,有些是杂耍艺人,有些是工匠,有些是裁缝,平民百姓里突然冒出来个高手,对于黎门而言,是一点都不用奇怪的。
众蛮子见吃了大亏,纷纷呼喝了起来,有的从马上下来就攻过来,有的却驱马上前,快刀劈杀,只待瞬间取了这白老儿的性命,这白老儿悠然一笑,双脚往地上一抹,七星移步,正应了北斗璇玑步伐要诀,灵动非常,气韵悠然,那枪,那刀,横刺过来的,竖捅过来的,斜劈过来的,都被他轻描淡写一般,尽皆躲过,但这白老儿的双手可不是闲的,天权杖法仍是勃发不止,忽近忽远,只把数十个地上的、马上的蛮子杀了个屁滚尿流,正当白老儿大占上风之时,一个蛮子歪念一动,一把把旁边的真儿抢了过去,持刀往她脖子上一横,冲着白老儿大声吼道:“老头!快快放下兵器!要不然我取了这女娃的性命!”说罢,又将刀锋往真儿脖颈上狠狠一压,顿时一丝鲜血冒了出来。
白老儿心头一惊,步法顿时乱了,手中长枪失去平衡,被一个吐蕃蛮子用刀一格,斜飞了出去,再无施展的称手兵器了,一个蛮子心头怒火横生,手里刀光一闪,在白老儿腿上劈开了个大口子,鲜血顿时大口的涌了出来,白老儿一吃痛,单膝一下跪倒在地上。
“爷爷!小心!”真儿和阿奴都不由的惊叫了出来。
白老儿正要回应,又一支利箭突然飞射出来,穿胸而过,这白老儿脸色顿时就泛白了。那射箭的蛮子狞笑道:“叫你横!先取了你狗命!再拿这女孩玩耍玩耍,好教你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几把藏刀压在这白老儿脖颈上,他只得半跪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就在这危急之时,蛮子骑兵的后面突然大乱了起来,后军的蛮子们纷纷喝道:“快!快走!唐兵杀回来啦!”
原来那恶校尉王大领了八千唐兵掩杀过去,将吐蕃番王乌古坚赞断后的刀牌手给杀了个七零八落,杀的正起劲呢,却听到后军斥候回报说,吐蕃骑兵突袭城门,这八千来人基本就是安戎城里全部的守军,现在被他带了出来,安戎城就是空城一座,他一听斥候回报,大惊失色,急忙命令全军回军救援,此时他正在战马上疾驰而来,心里只是怕那节度使王允要是被吐蕃擒了去,这面子可就丢大发啦!
这回军之时,正好遭遇还在欺杀百姓的蛮子,这恶汉不由的大怒,立即领了全军围杀过来。这时将白老儿架着的蛮子头领狠狠的吼道:“娘的,连个奴隶都捞不着,都给我一刀杀了,好教汉人们知道咱们的厉害!”说罢,随手一刀,将一个汉子当场被劈死,众蛮子兵恶相毕露,纷纷乱杀了起来,白老儿一见阿奴和真儿二人在乱军中无处可逃,心急如焚,这时只见他突然坐在地上,双拳紧握,一股热气从额头冒出,全身顿时气血翻涌,不等周围的蛮子动手,他突然跳了起来,腿上的伤口顿时崩裂,鲜血滚涌而出,可他毫不在乎。这时的他手无兵刃,却化掌而出,掌法凌厉,步法较先前更为迅猛,这一息之间,他将阿奴和真儿身边的数十个蛮子兵都一掌劈死,将这二人护在七星移步的圈子之中,而那些蛮子兵中掌之后,都紧紧扣住喉咙,直喊口渴,再一息,倒地便死,死状甚为恐怖,正是黎门绝学“七星破阳掌”,中掌者,若无足够的内力支撑,必会全身爆阳而死,故此掌法一般不可随意使用,因为太过狠毒,此掌法驱动时对施展之人也有莫大的伤害,因为此掌法贯通星辰之力,达到九九极阳之数,施展者若无足够内力支持,必会筋脉爆裂而亡,如今这白老儿将这绝学施展开来,外人看来,威猛无比,他自个却心知肚明,全身筋脉正在寸寸断裂,气血迅速枯竭。
可危急之下,又有何办法可就得两个孩子的性命呢,白老儿把掌法催动至极致,心里只想将这两个孩子护住,那蛮子兵在外纠缠了好一会儿,才知这老儿力不可敌,后面唐军又掩杀而至,不由的心慌意乱,纷纷上了战马,逃了出去。
待到蛮子兵散去,这白老儿早已力竭,一下便倒了下去。阿奴和真儿二人赶紧上前将爷爷扶住,这白老儿却苦笑道:“阿奴,真儿,爷爷不能再陪伴你们左右了,你们要互敬互爱,相依为命,找个安生地方,过平安日子去吧!”说罢,一下就昏厥过去。
任阿奴和真儿二人如何哭喊,白老儿就是无法醒转。
这时安戎城大门已开,阿奴不敢耽搁,急忙把爷爷背在身上与真儿进了城,四处寻郎中医治。
可怜白老儿将一腔热血深埋心里,数年来对真儿阿奴两个孩子视若己出,一心想将他们养大成人,为救他们甚至不惜暴露师门绝技,可如今转眼便要死生离别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