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抢青

清明时节，气清景明，草木萌动，百花盛开，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时候，每逢清明，不管天气如何，天刚蒙蒙亮，父亲就会把我叫醒，让我去抢青。

所谓抢青，就是跑到门前塘沿，爬上临水的否脖子柳树，折些青嫩的柳条，将几枝编成花冠似的柳条帽带在头上，将几枝插在自家门窗上。

柳条生命力之强人所共知，有谚云：“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观世音菩萨手执杨柳枝，用无私和慈悲之心，遍洒甘露，来普度众生。也许正是受佛教影响，古人认为柳可以驱鬼，称之为“鬼怖木”，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里也说：“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

传说清明节像七月半一样，百鬼出没讨索，恰逢柳条发芽，祈盼吉祥的人们，便插柳、戴柳以辟邪。

但在我的家乡，让孩子起早抢青，还有比这更重要的意义，那便是因“青”与“清”同音，清明日抢青即是抢“清”，越早起来抢青的孩子，脑瓜越灵清，身体越清健。

正因如此，春日贪睡的我在睡梦中听到父亲叫我时，我会一咕噜滚下床，飞跑出门去折柳条。

其实清明那天不单只是我们孩子，大人们也起早抢青，但大人们的抢青不是折柳条，而是抢割紫云英，一种方言叫草子的农作物。。

与孩子抢青是寄寓美好愿望不同，大人们的抢青，为的是实实在在的眼前利益：就是给家里的猪贮下数月的食粮。

秋天晚稻收割后，也不用翻耕，直接往田里撒下种子，再施一二次草木灰肥，等来春，一畦畦的紫云英，从遥看浅绿，到青玉凝翠，再是铺天盖地的紫红，紫云英始终是乡村美丽春景中不可或缺的标配。

紫云英不但是一种绿肥作物，也是一种很好的猪饲料，嫩梢则可当蔬菜食用。

紫云英虽与其他庄稼不一样，不能直接产出粮食，但一样归生产队集体所有，平时不容许人随便割扯，就是孩子在紫云英地里拔草，草筐中混有些紫云英，也会被当作偷盗庄稼进行处罚。

但清明这一天，生产队默许村民们借“抢青”之名，明目张胆地去收割紫云英。

天还没亮，长势好的那些紫云烟地里便人影绰绰，等天破晓，大人们已挑着一担担紫云英回家了，然后继续再往紫云英地里去……这样抢割紫云英的时间截止到上午出工前。

这一天清早，家里有牛羊的，也可以直接牵到紫云英地里，让它们尽情啃吃。

父亲是种田手，样样农活都拿手，割紫云英也不例外，在母亲的帮纣下，一个早工，父亲能抢进六、七百斤。

我家天井里有口大缸，口径一米多，一半埋在地里，春天装紫云英，秋天盛红薯藤。

父母歇工时，将紫云英切碎，我和妹妹则用簸箕盛着，倒进大缸，再赤脚跳进去踩实。为确保层层踩实，倒几簸箕就须爬进缸去踩，或者一边倒一边踩踏。踩踏紫云英对我们孩子来说，与其说干活还不如说是游戏，所以我们兄妹仨都抢着干，争执不下时，我们就一起先装缸再一起进去踩踏。踩着松软的碎紫云英，我们摇摇摆摆，开心地嬉闹着……

等抢割进来的紫云英全部切碎装缸，父亲怕我们重量和力气不够，会亲自进缸踩一会，然后搬来几块大石块压住，再在缸上面用木桩和塑料布支起个简易凉棚，以免日晒雨淋，这样缸里的紫云英发酵得慢，数月仍是青青的。

平日里，从缸里抓几把碎紫云英，拌在一小桶泔水里，倒进猪槽，再撒上一瓢糠，就是猪的一餐了，猪咕哧咕哧吃得可欢呢。

据说清明抢割紫云英的抢青习俗，由来已久，并非始于公社化，解放前大片的田地掌握在地主手中，清明那天大清早，贫下中农也可光明正大地去抢割地主富农家的紫云英。

如今乡村农家基本不养猪了，地里也几乎不种紫云英，抢紫云英自是不用说，连折柳这样历史悠久的抢青习俗，80后恐怕也是知之甚少了。

不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童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清明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