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琉璃街的路灯和别处也没什么不同，或许因为在园区，跟闹市比起来只会显得萧条一些，但是每天在这里的站台等公交车时，我总忍不住顺着不算熙熙攘攘的车流，沿着那些暖橙色的灯拍下琉璃街一半的模样，打开vsco，却发现任何一个滤镜都调不出比它本真的颜色更恰到好处的感觉。街角小学的篮球场里那群男孩在初夏的风里不遗余力，夜色涂在他们从冬天开始就露着的胳膊和腿上，蒸腾出温暖的空气。    搬出学校住已经三个月了，在那个朝北的逼仄的小房间里，吃喝学睡都在一张一米五的小床上，脚尖顶着装在床上的书桌，书桌右边就是自己拼装的衣柜，与衣柜垂直的木质小课桌承担着所有瓶瓶罐罐的洗漱用具、生活用品、药，顶着门的是房东配的衣柜，里面的杆子已经坏了，很小，小到塞了几件大衣两床棉被就已经关不上门了。依稀记得是五月初的时候，房间里就出现了一只四处乱撞的苍蝇，每晚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房门不开灯，希望它能顺着外面的亮光飞进客厅，遗憾的是每次打开房间昏暗的没有灯罩的白炽灯，总能看到它绕着圈圈，在我耳边发出嗡嗡的声响。大概是这间房太有烟火气息，它也不肯离开吧，挂在衣柜山晒的滴水的衣服散发着未尽的洗衣液的味道，衣柜右下角一格过于成熟的苹果和香蕉，让我想到高中里学的催熟乙烯，甜的有些腻的味道，书桌上混合着课本和泡面的味道，每个深夜醒来因为满身蚊子包而将自己完全包裹的花露水的味道，偶尔因为自由而快乐的味道，常常因为辛苦和孤独落下的，眼泪的味道。    三点一线，学校——出租屋——家教，这样的生活是自己选的，我没有攒钱的好习惯，上学期每个月只能勉强盈余一点点，没有长远的物质目标的我，为了不向家里要房租必须坚持每天家教。我教的孩子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别人的督促或是自己的落后而产生压力的人，所以不论我多温柔或是多凶，他照旧是玩世不恭，随心所欲，讲了三个月的知识点也总不往心里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于女孩独自出行遭遇危险的新闻越来越多，而我也在公交车站遇到过露阴癖，看到朋友圈转发的被伪装的出租车司机下迷药等各种新闻，原本就胆小的我变得更加惴惴不安，虽然仍坚信着这个社会上好人多，但是我渐渐地习惯在公交车上一个人坐，一旦有男人在附近我就会站起来，因为习惯让座，更多时候是抱着车门口的那根杆子，这里的司机开车似乎都很急，常常在刹车时狠狠撞到杆子，塞着耳机的耳朵嗡嗡嗡发出奇怪的声音，下雨天摔个狗啃泥也是常有的事；不论晴天雨天，走进小区时手里总是拿着雨伞，像双节棍一样小幅度地甩，好像这样就可以赶走身边所有的不善之人，逐渐演变到书包最外一层藏着一把小刀，三步一回头的我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更像一个鬼鬼祟祟的坏人。其实我不怕死，具体地说是不怕预料之中的死，让我在病床上苟延残喘许久然后含着病痛离开还能接受，但是我怕猝不及防的死亡，怕一瞬间刀锋割到脖子的惊惧，总觉得在血流出来之前我早就会因为心脏跳动过速而死去。每天走在进小区的黑暗的路上，我对这个社会几乎要溢出来的不信任感让自己苦恼，安全感的极度缺失让我在万家灯火里感受不到被笼罩的温暖，反而看到了暖黄色的阴影里怪兽毛茸茸的巨大手掌，好像时时刻刻会抚上我的头顶，蒙住我的眼睛。 星期五家教到一半收到转专业失败的消息，孩子问我怎么了，我笑着回答一场考试没有考好，回去的路上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里以后天气预报几乎是被挂着水珠的乌云占领，而我偏偏把伞忘在了学校的自行车筐里，走在进小区的林荫道上，人比以往更少，我死命仰起脑袋用眼眶接住雨水，然后和眼泪一起流下来，最后演变成一场嚎啕大哭，是的，这是高考失利之后我第二次失去学我喜欢的东西的机会。我能感受到初学化妆的拙劣技艺勾勒出的眼线已经黑压压的涂满了我的下眼睑，浑身湿透的回到返潮的小房间里向已经对我施加冷暴力许久的男友提出分手，他没有再安慰考场失利的我，而是轻松地答应了分手，也承认早有想法，之所以不提，是因为“怂了”。一瞬间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望，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笑出来，微博大V所说的水逆已过，对我来说化成了更加绵绵不绝的黑色盘踞在我的头顶。    我更加孤独了，就算感情再淡，失去了固定早安晚安的对象，我在睁眼闭眼之前，心里的失落满满地要从嗓子里溢出来。    夏天快要来了，夏天已经来了。    再次坐在从琉璃街开往出租屋的公交车上，我看到这么一个男孩，应该比我大一点的男孩。他穿着卡其色的短袖，不太搭调的西裤皮鞋，鼓鼓囊囊的书包，头发被渐渐大起来的晚风吹的翘翘的，他坐在公车上供年轻人坐的两排左右面对面的座位上，有两个老人上车，他伸直胳膊把书包双肩包背好想让座，老人却因为这个座位不舒服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坐在朝前的座位上的我也早已经站了起来，一如往常的站着抱紧了车门口的杆子。老人向我道谢的声音将他的目光引过来，他向我绽出一个疲惫的微笑，随即低下头，一只手按摩着耷拉下来的脖子。我看到琉璃街的灯火映在他的后颈上，像一座金色的拱桥。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我，疲惫不堪的，时时刻刻觉得自身难保的，却又想对别人好一点，然后换取世界一些温柔的，我。    夏天来了。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