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何遽不若 | 来源:发表于2017-11-02 01:01 被阅读52次

    27岁生日那天中午,上海很意外的从雾霾里出现了太阳。那个爱我的男人,在民政局门口等我,侧影线条像素描画一样模糊。拿到小红本子的那个晚上,我在23楼看着夜上海葳蕤的霓虹闪烁,拿着红酒杯打开落地窗的门。踩上栏杆,放稳高脚杯,我,就那么跳下去了。

    在坠落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第一次行事如此利落。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做这样的自由落体运动。不是说我被迫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也不是说我为自己某些东西的结束而莫名悲哀,更不是我生活过的不尽如人意。至少到现在,所有的理由都找的那么差强人意。

    我只是去兑现一个承诺。一个在十八岁那年立下的,保留完整的承诺。

    十八岁那年,我刚上大学。一无所有的我只剩荒乱的青春和年轻的时间。那时骑个自行车都要遍地找码扫的我们,见到开奥迪宝马的大叔大婶们招摇过市,就睥睨的说,哼,老娘有你们再也赚不回来的年轻的本钱。并且以此为荣,洋洋得意的排成列,乌龟逛街似的推着脏兮兮的自行车。

    那时我就对她说,谭风凌,等你27岁开始衰老那年,你一定不要再活下去了。因为我真的是不允许。我不会让你看见自己不年轻的样子,看到自己生命轨迹下降看到自己不漂亮不喜欢的样子。我发誓。

    果真。我做到了。这27年,我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反感女性二十岁之后的按部就班条条框框。这27年里,没有任何人束缚过属于我的任何自由。我经历了高考经历了大学考上硕士考上博士成了外婆嘴里只会读书的老姑娘,我在被窝里哭过在大街上疯过在麻辣烫店里笑过在考试里一本正经过在闺密面前卖傻过,我在习惯的北方的阳光明媚的九月日子里碰见过所爱的人,我在南方的城市里站稳脚跟再继续向南边流浪抱着琵琶背着画板画过雪山画过海,奏乐草原和棱棱角角的石头。我见过生命的出生浑身沾满鲜血,我看过老人的枯手在我怀里逐渐失温。我用刀割破动脉在意识模糊时自己包扎,我可以面对小侄女小侄子讲出一对自己跟他们一样大时也觉得傻缺的大道理,哄他们写作业,喂他们吃零食。所以,别跟我谈遗憾。没有什么法律规定活的短生命短就一定要有遗憾。

    只是那时候的十八岁矫情到天地可鉴,坚定了的想法就不容任何突发事件插足。社会的危机感让我知道,我这未来的九年不会是为自己活的。我是在履行义务承担责任。换句话说,我是要偿还十八岁前所有的余孽和债务,赤裸着来的,自然就要赤裸的走。周国平说,成年时的负累都是少年时的债务。这就要怪我妈了。她明明经历过她十八岁时眼中所谓的伦理道德岁月,比我有经验,她应该知道所谓为我做的最长远的打算就是不做打算。她要是不在最后那年的八月把我生出来,我现在是不是也就不用费事去想什么to be or not to be。不过毕竟父母恩大过天,我又不能把自己立下的誓言当儿戏。所以。

    我在二十七岁之前,过上了从小看到大的普通人所艳羡的生活,让我爸妈心满意足偶尔低调炫耀的小自豪生活。我给爸妈在银行里存了我所有的资金,在他们最喜欢的城市买好了房子车子上好了保险,给他们看上海最好地段的我乔迁新居的照片,给了他们我的家门钥匙。拥抱他们之后,我回了上海领了结婚证。

    起码到现在为止,身边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光鲜,并觉得我是他们家孩子未来的榜样。也到现在为止,我看起来,什么都很好。

    不错。我过上了在我十八岁特别焦躁为之慌乱努力的生活,在今天晚上之前一切都是好的。家钥匙还好好的藏在柜子夹层里,刚刚领过的小红本子还摆在桌子上。

    不必大张旗鼓,也不必强迫自己假装去让他们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这不是个仪式,它只是个归宿而已。就像人都会死这个定义一样稀松平常。因为,任何事情,包括悲伤,都是没有声音的,做事沾染情绪,可就是自身修为不牢固了。

    甚至我跳下去的时候,高脚杯里的红酒泡沫还没有完全消失掉。

    猫还没醒。

    城市里不清醒的人们还在狂欢。

    黑夜像个孩子无声息的望着我。

    他还在我身边。

    看着坐在栏杆上晃荡着两条腿的我。

    脚下是灯火绚烂的万丈深渊。

    靠,明明就是你自己怂才找一大堆理由。又不是狼牙壮士又不英勇就义,能不能少点磨叽。

    哦?哈哈。那好吧。要不要一起?我觉得这样对你会更省事一点。

    你去吧。我还要养你爸妈和我爸妈。还要跟警察叔叔解释我亲临你跳楼的场景却不是谋杀。还要帮你办个不能丢你面子的葬礼。这一天天活的可真不容易。

    我赤裸着双脚站在阳台上。上好的大理石闪着阴暗的光。真凉。

    我没有回头。好像也能看到他嘴角混着眼泪的笑容。

    风凌,你终于要任性一次了,他突然喃喃的自说自话起来。

    风凌,你的27年应该是全了,就差最后一次不顾后果的任性了。你看我这么惯着你,想死都不拦着。所以就算你死到地狱,你也得记着我。

    记着我让给你的这次机会。还有这彻头彻尾的开心。

    我说。谢谢。所有的担子都扔给你了。是我不厚道。

    快滚吧少废话。他看着我笑的眼角莹莹。

    好。

    你放心吧!他突然后退着对我怪异的喊,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觉得你是傻认为你怂的!你要开心!要一直开心!

    一片尖叫呼喊和警笛的声音里,我好像在背朝大地的曙光里,看见他在满脸的僵硬里滑出一滴丧失情欲的泪。然后他冲着天空大喊:‘‘谭风凌!这辈子你欠我的!你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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