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为谁而流？

见

《珍珠娘》作者：李斗

原文：珍珠娘姓朱氏，年十二工歌，继为乐工吴泗英女。染肺疾，每一椫杓（木梳子），落发如风前秋柳。揽镜意慵，辄低亚自怜。阳湖黄仲则，见余每述此境，声泪齐下。美人色衰，名士穷途，煮字绣文，同声一哭。后以疾殒，年三十有八。数年后仲则客死绛州，年亦三十有八。

译文：珍珠娘是个妓女的花名。她本姓朱，十二岁便以唱歌出名，成了吴家养女。陪酒卖笑的生活，使她年纪轻轻就染上了肺病，但她仍不能不用心打扮，勉力应酬。每次梳头，头发就像霜叶经风，纷纷下落，这时她总忍不住伤心。

珍珠娘的客人中有一个同情她的人——诗人黄仲则。仲则见到我，总用怜惜的口吻谈起珍珠娘，谈起她的病和愁，谈时常常忍不住伤心流泪。

珍珠娘死时才38岁。几年后，仲则为谋事远走山西，死在绛州，死时也才38岁。

感

提起古代的妓女似乎都能感到那香艳之气扑面而来，她们能歌善舞、写诗做赋、多情善感，甚至有胸怀有气节，是文人墨士不可或缺的豪华标配，也是能够和他们一起跳一曲精神华尔兹的绝佳舞伴。

她们或明眸善睐、或巧笑倩兮、或温言款语，总能够为那些或得意或失意的知识分子恰到好处地进行精神按摩。在钱权色欲和人情世故的河流湖泊里，她们锻炼出了娴熟的游泳技巧，游刃有余。

所以，古代文学作品很少批判她们，同情歌咏是主调，也能够由此看出她们在当时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想想以前女人的境况真是奇特，大多数女人被教导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另外一些女人被特意培训成为吹拉弹唱、调情挑逗的高手。而男人们呢，根据心情和时间的不同，自由选择来去自如。

不禁想起卓文君的那句感叹：郎啊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思

不过这个“珍珠娘”的故事，显然和香艳关系不大，黄仲则也未必和珍珠娘就是一对苦命鸳鸯。黄仲则哭，也许和珍珠娘关系并不大。

同情和伤心是两回事，我们也许会非常同情一些人的遭遇，但能够为之泪撒当场的很少很少。除非，物伤其类，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黄仲则据说是黄庭坚的后裔，有才无运，穷困潦倒，一生贫病交织，一直到去世都没有出头之日，较之珍珠娘的悲哀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文章中有句话很点题：美人色衰，名士穷途，煮字绣文，同声一哭。

行

想起《红楼梦》中宝玉挨打那一回，曹公写得很有意思。王夫人趴在宝玉身上哭，先是哭自己，说：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一个孽障，今日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哭到这里又想起死去的大儿子贾珠，便叫着贾珠的名字，又说：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此刻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贾宝玉不知心中是啥滋味，这可是亲妈，最伟大的母爱呀。

听着王夫人的数说，一边的李纨也放声哭起来。如果说王夫人还是在为宝玉找理由，找挡箭牌的话，李纨的哭就完全是因为贾珠，更是因为自己年少守寡，注定孤苦终身了。

最后是贾母，贾母哭是说完这句话开始的，这句话是：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滚下泪来。显然，场景再现，贾母想起了自己去世的丈夫。

当然，这里的贾母和王夫人是真的心疼宝玉，毕竟那是至亲骨肉，但，又不得不承认，哭都是为自己伤心。人啊，最心疼的那个人，最可怜的那个人，还是自己。眼泪为谁而流？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