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爱上熊

【一】

　　我的办公室朝南向阳，是一个比较温暖的位置，每天，早晨八点的时候，太阳，都会准时的射进来，暖洋洋的味道，洒满了整个屋子。　　我隔壁的办公室，是新闻宣传中心。　　那里每天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忙碌的人，虽然，看似忙碌，其实，都不是真的忙碌，机关里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　　我懒懒地翻着当天的报纸，一副气宁神闲的模样。　　饮水机里的水，又冒出了新的泡泡，时钟，又指向了十点。我猛地从办公椅上跳起来，匆忙地挂上QQ，等待一个人。隔着网络与我遥遥相望的这个人，一年多来，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以及真实情况，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网名叫“熊”的网友，而且，有着一个“熊”的头像，以及像他所说的“熊”一样的生活。他也是每天上午10点准时出现在网络，上QQ，然后，与我聊天，天南海北，什么都聊，只是，很少聊现实。　　他不聊，我也从不问，事实上，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是觉得，他很博学，亦很开阔，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打发这无聊的正午时光。一年多来，我已经习惯了“熊”的存在，如果某一天，我打开QQ时，发现他不在，或者是，某一天，他没有来，我的心，都会觉得空落。　　我知道，那并不是网恋，只是出于某种习惯。

【二】

　　新闻宣传中心，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办公区，那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经常和报社以及电视台打交道的人，其中，有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平头，大脸，扛着一幅大大的摄像机，跟在人前人后，忙来忙去，跑起来时呼哧呼哧的，汗流浃背的样子，很是可爱。　　这个时候，办公室里的女孩子们就会偷偷地拿他说笑，当然，没有一种说笑是恶意的，但是，也没有什么善意，只是无聊时拿来说笑的一种话题罢了。我后来知道，她们常拿来说笑的男人，叫高岚。我从来没有夹杂在这种笑语之中，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当然，背后议论人的取笑，更是不应该。所以，当大家都一致笑得前仰后合之时，我依然静静地看报，或者是上网聊天，而这个时候，往往那个叫“熊”的网友，都是不在线的。

【三】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排了好长的队，后来，干脆没有饭了。就在我失落之际，一个大大的饭盒，放在我的眼前。“吃吧，都是肉。” 　　嗡声嗡声的语调。　　我抬头，发现竟是高岚。　　我与高岚并不熟悉，只是在单位里，隔着玻璃打过几次照面。说实话，他的饭，我不想吃。　　于是，我推了回去。“谢谢，我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说完，我拿着空空的饭盒，走了。　　午休的时候，大家都睡了，我睡不着，一个人来到电脑前，刚刚在椅子上坐定，赫然发现我的办公桌上，竟然躺着一个装满肉的饭盒。　　我抬头，隔着玻璃窗。高岚正对着我笑。　　胃里正在打鼓，于是，不假思索地，开始风卷残云。　　晚上临下班前，高岚要走了他的饭盒，可悲的是，我竟然忘记了刷干净。

【四】

　　渐渐地，高岚与我熟悉起来，有时候，在单位里的楼梯间遇到，就会点头微笑，每天，他扛着大大的摄影机经过我的办公室时，经常有意无意地略做停留，隔着大大的玻璃窗左看右看，似乎在寻找什么，等待着什么。“喂，紫雯，你说，高岚，他是不是看上你啦！怎么总往这边看来看去的。”　　坐在我旁边的同事肖童一边说，一边用她的胳膊肘儿撞了撞我。“肖姐，别瞎说，哪儿有的事。”我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描着QQ上的“熊”。　　熊说：今天心情怎么样？　　我：还好吧，没有什么意思，混日子吧！　　熊说：怎么能说是混呢，年纪轻轻的。　　我：难道不是混么？总之，我看不到什么新意！　　熊说：怎么和你说呢，小姑娘，其实，有句经典名言不是说的好么，生活呀，它就像强奸，你若不能反抗，只能闭着眼睛享受。　　我：天啊，有这样的名言吗？是哪位名人说的呀？　　说起来我与熊的相遇，也是一种巧合。　　我从前是一个不太接触网络的人，特别反感网络聊天。还记得那天值晚班特别无聊，时间又特别漫长。于是，朋友给了我一个QQ号。但我一直没上，却听了同事的介绍去了一个聊天网站。　　这个聊天网站我当时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大家说蛮好玩的，也就稀里糊涂的跟着进去了。　　真的进去了才知道，这是一个专门为一夜情寻找猎物的网站，这个网站的聊天内容极其色情，单看网名就觉得很暴露。于是，我在里面只待了几分钟，觉得无聊正要退出时，一个叫“熊”的男人向我发出了邀请。“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　　因为对这个网站里的人没有什么好感，所以，我很直接地回复到。“不好，不想认识，无聊！”熊说：“怎么个无聊法。”“觉得肮脏”我回复到。熊说：“是么，既然肮脏，你为何还来？”我说：我只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所以不会再来了。 熊说：看起来很清纯的样子，就是你了，把你QQ给我。我说：“凭什么，　　熊说：不凭什么，就凭，你的那句肮脏。怎么样？也许，我还是不十分讨厌他的，最后，临下网时，我还是把QQ给了他，他成了我QQ号里的唯一的陌生人。而且，从不网络聊天的我，也只和他一个人聊天，他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不堪，甚至是清洌的。至少，网络中的他，给我的感觉，是这样。

【五】

高岚还是和从前一样，经常躲在他的办公室里，很少出来，出来时，也是扛着大大的摄影机，呼哧呼哧地去采访。　　或者是和从前一样，借着空隙，站在玻璃窗前看着我，是的，我确认，他是在看着我。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丝丝温暖，是的，仅仅，只是温暖。　　这种温暖，让我十分受用，我喜欢这种被关注的感觉，不是因为虚荣，而是因为，我的内心，缺少温暖。　　中午吃饭的时候，又隔着排队的长龙看到了高岚，他摘下厚厚的眼镜，对我眨了眨眼睛，样子，竟也十分可爱。　　后来，从同事的口中得知高岚的不幸。　　说起来，高岚与我还是老乡，十年前，名牌大学毕业，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分配到好工作。后来，参加全国公务员考试，被某市档案局录取，没等正式上班，就被有钱人顶替，后来，与一位注册会计师结婚。生了一个儿子，可是，老婆对他并不好，因为瞧不起他，赚他赚得少，没有男人气。　　他现在所工作的单位，也是聘用制，拿到的工资不多，却很辛苦。　　知道了这些事儿，我对高岚，或多或少的有了些许同情。　　而且，我知道，高岚正在努力地考研，他说，等他考上研究生，他就辞职，到南方去打拼。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溢满了神采。

【六】

我依然经常在上午10：00的时候，等待“熊“的出现，就像等待中午的午餐，与晚上的休息一样重要。　　当时，正流行一首好听的歌《狐狸爱上熊》。于是，我把我的网名改成了“狐狸”。　　改名并不是因为爱上了谁，仅仅只是因为流行。　　熊说：你来了。　　狐狸：是的，我来了。　　熊说：你改网名了。　　狐狸：是的　　熊说：莫非，你爱上我了？　　狐狸：你觉得呢，可能吗？　　熊说：一切皆有可能！　　狐狸：呵呵！　　熊说：我心情不好！　　狐狸：为什么？　　熊说：老婆不和我睡觉！不仅不和我睡觉，还骂我没用，骂我连头猪都不如！　　狐狸：是么？呵呵！　　熊说：我已经三个月没有过夫妻生活了。　　狐狸：就此打住，无聊！　　我发了这样的一句话过去，就不再说话，他的话有勾引的成分，但是这种勾引，让我反感。　　熊说：你别介意。你忘了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了，不是一夜情的网站么？你就别装清纯了，答应我一回吧，可以么？　　说完，他竟然发一组照片给我。　　看到那组照片，我愣了。原来，照片中的人，竟是高岚。　　而且，有一张照料，竟然是他抱着他那不到四岁的儿子。照片中的他笑意正酣，平头，大脸，高高胖胖，与他本人，没有多少区别。　　见我没有回复。高岚打出这样的话。“怎么不说话了？吓到了，还是被我迷倒了。这是一夜情网站的潜规则，有了好感，都要互发照片的，觉得可以就约会，天亮了，就分手。这是我最近的照片，绝对真实，你觉得怎么样，给个话吧？小狐狸！”　　我默默地盯着电脑屏幕，忽然觉得，网络是那么的残酷而可笑。　　那个可爱的高岚，那个一直默默地隔着玻璃窗观望我的高岚，那个在我的办公桌上放肉给我吃的高岚，那个要考研究生的高岚，在网上不过是一个纵情高手，一个情场浪子罢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的。　　我很想大骂些什么，但是，我仍然无比平静。　　对着屏幕，我打下这样一行字。“我累了，要下了，再见！“　　关了电脑，我真的有些累了。我将头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头，有些微微的疼。　　不一会，我听到隔壁办公室的声响。门开的声音。　　只一会工夫，高岚又如从前一样，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隔着大大的玻璃窗，默默地看着我。　　他的这种默默地注视，曾经让我感动，但是，现在，只让我觉得恶心。

【七】

　自此，很久没有再上网，上班的时候，我大多数时间，都泡在书里，准备开始自学考试。　　而高岚，依然每日必行对我的观望，尽管，真实的世界里，我们彼此的言语不多，但是，我看得出，高岚对我的好感，但是，这种好感，让我厌倦。又是一个晚班，漫长的夜，很无聊，于是，我打开了很久不上的QQ。　　闪亮的头像，打开来，竟全是高岚给我的留言，那么多，多得一条一条的打不开。　　奇怪的是，这么深的夜里，高岚仍在网上。　　熊：狐狸，你终于出现了，我等得你好苦。　　狐狸：等我干嘛？　　熊：等你接受我的邀请！　　狐狸：接受你的什么，是一夜情么？　　熊：你好聪明，就是这样！难道看了我的照片，你没满意。　　高岚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就一直在电脑的那一端径自地说着，而且，越说越离谱。　　我终于愤怒了。在电脑上打到：“得了，高岚，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　　看到这样的一行字，高岚沉默了。良久的沉默。沉默良久。“你是谁？”　　高岚隔着电脑问。“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别忘了你自己是谁。高岚，我告诉你，我就是那个每天你都可以隔着玻璃窗望见的那个人。”　　打下这样的一行字，我便匆匆地关了电脑。回休息室睡觉！　　第二天，在上班的途中，我遇到高岚，他很尴尬。一直不停地搓着手。　　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自此，高岚更是久久的躲在他的办公室里，一天都很少出来，出来的时候，也是步履匆匆，从此，他再也没有在我办公室的玻璃窗前凝望。　　日子重新恢复了平静，我依然忙我的工作，他忙他的新闻，偶尔遇见，也只是点头。连微笑也懒得给予。　　我不再上网聊天！　　同事们也懒得再谈论关于他的事情，一切，又都井然有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八】

　高岚走的那天，有很多同事出来相送，他们科室的头，还领着办公室里的哥们一同请他吃饭，为他送行。　　肖童说，高岚考上了西安的一所研究生学院，要两年才能毕业，这一次，高岚算是风光了。想必，不会再挨老婆的白眼，坐冷板凳了。　　他走得很突然，是我意料之外的。想到他将远行千里之外，心头，还是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高岚来到我们的办公室，与同事们一一握手道别，当他来到我面前时，迟疑了一下，只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然而，当他走出办公室时，却转身拐到了玻璃窗前，依然如从前一样，隔着玻璃窗，深深地望着我。　　于是，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子前，隔着窗，对他挥挥手。“再见，可爱的熊，”“再见，可爱的狐狸！”　　高岚走了，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让我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舍。我想，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隔着大大的玻璃窗，凝望我。

【九】

　我爱高岚吗？　　不，谈不上爱，只是有点眷恋。眷恋那种被关注的温暖！　　可是，他走了，也带走了我的那份眷恋。　　自此，我与高岚，半年没有联络。　　我想，西安古老的天空，一定是埋藏了他压抑太久的苦闷，他此时，正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啃书吧。又是一年的夏天，打开QQ，竟又一次遇到高岚。　　此时，他身后的背景较为深远，我看不清，他到底置身于何处。　　熊：再有半年，我就要研究生毕业了。　　狐狸：是么？呵呵，决定到哪里发展。　　熊：应该是北京或者是上海。　　狐狸：你有信心吗？　　熊：还可以，只可惜我的专业不太好。　　狐狸：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熊：谢谢！　　长久的沉默过后。　　熊：我不是和尚，你知道么？　　狐狸：什么，我没明白？　　熊：你应该明白的。我喜欢你，和一夜情没有关系，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喜欢你，这有错吗？　　我沉默。　　熊：你怎么不说话了，其实，每个男人都一样，可是有的人心口不一，我是属于敢于承认的那类人，可你为什么就偏偏认为我肮脏。　　我依然沉默　　熊：你知道么？紫雯，现在流行网络做爱，电话做爱。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试试的。“你给我闭嘴。”　　我忘了面对的是网络，竟然狠狠地开口就骂。　　骂完，我匆匆地关了电脑，逃也似的离开。　　我眷恋着高岚隔着玻璃窗凝望我时的那份温暖，但是，他的龌龊，一次次的让我失望。

【十】

　半年后，我接到了高岚的电话。“紫雯，我从北京回来，刚下火车，你有空吗？我在火车站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高岚在车站等我，他从北京回来了。　　我想，我还是有些眷恋的，所以，我去了。　　饭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好吃，难以下咽。　　高岚毕业后就去了北京，还有上海，投了无数个简历，找了无数个工作，都不尽人意，所以，疲惫的他，选择了回来。　　他说他下车时，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我。　　他说，他特别想见我，第一时间想见我，所以，他打了电话给我，而且，是鼓足了勇气打的。　　他说，考上研究生又怎么样，还是没有好工作，还是过不上好生活，还是看不到妻子的好脸色。　　最后，他仍然强调说：紫雯，我已经有半年，没有过夫妻生活了。　　我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心底有些悲哀，我想，高岚，他也就这点出息了，在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眷恋。　　时隔一个月后，我又一次接到了高岚的电话。“紫雯，你在哪儿呢？”“我在家，有事么？”“明天，我就要走了，去西北，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临走前，特别想见见你。”“选个地点吧！”　　我之所以让高岚选地点，是想给自己眷恋的这种温暖做一个了结。　　没想到电话那一端的高岚却说。“来我家吧，好吗？今晚八点，来我家，我给你做好吃的。紫雯，你那么冰雪聪明，你当然知道，我请你来我家的真正意义！”　　隔着电话，我若有所思地笑了。“高岚，原来，你真的只是一只熊，我现在终于知道，在家里你老婆为什么总是熊你，因为，你只是一只熊，只是一只熊而已。”　　挂了电话，心里，有些轻松。眷恋结束了，也许，眷恋也只是一种错觉。

【十一】

　我与高岚，自此，很少联络，我依然工作，每天朝九晚五，但是，从此，我不再上网。　　时隔很久，我收到了高岚的一条短信。“紫雯，你是一个好女孩，你让我感到惭愧”　　这样一条简短的信息，我没有回复，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随手删除了这条信息，因为，没有留下来的意义，就如同，那盒早已被我吃掉的肉，就如同，那个早已消失在玻璃窗的身影，那只是一种单纯的，错误的眷恋。没有开始，更没有结束。　　办公室里的收音机，一直在放着那首好听的歌《狐狸爱上熊》。然而，我明白，狐狸终究只是狐狸，而熊，也只能是熊，不同的生活轨迹，注定，不会有交集的人生。　　高岚，希望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