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尔·斯蒂芬森 I 翻译:诸葛恐龙
昨天中信出版社的工作人员给我发了简信,他们已经引进了版权和台版的中文翻译,近期就会出版发行了。对于喜爱这本书的书友来说,这当然是好消息。对我而言不能继续翻译这部十分喜爱的作品还是有些小遗憾的。离第一部结束还有最后一个小章节,我会争取尽快把这个小章节翻完,然后就会陆续将以前连载的章节下架了。再见了,书友们。
大抽签-07
第333天
杜布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是在地球上度过的最后10周左右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对露营的痴迷恐怕已经把家人的忍耐极限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在此之前,舒适的户外体验对他而言不过是从一家欧洲的旅馆室内逛到外面的露台上,抽根雪茄再来点白兰地。作为一个天文学家有时候他也会跑到诸如夏威夷莫纳克亚山顶之类的地方。在那里他会完成任务一般地来到室外,在冰天雪地里呆上几分钟,惊诧于眼前壮丽的奇景和纯净的空气。随后就头也不回的钻回室内,缩在工作站后面看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总而言之野外露营和户外生活从来就不是他们家的菜,杜布一家更愿意呆在遮盖严实、门窗锁好、温暖如春的室内,并且厨房里装备整齐,食物充足。杜布从来都对研究生命和地球科学的同事充满敬意,因为这些家伙随时都能背上背包勇闯天涯。但杜布对亲自做这种事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然而和亨利一起进行的莫斯湖之旅却将他变成了一名大器晚成的户外运动爱好者。尤其是面对一大堆世界顶级户外装备时,他很难抑制住内心想使用这些装备的冲动。当然,不丹之旅也是诱因之一。去不丹之前,他经历了一系列跨越太平洋的长途飞行,之后在一艘航母上小住了几天:这个完全人工打造的环境逼仄拥挤,和他接下来即将去的地方完全不同。然后,经过几个小时愉快的旅程,他从直升机里爬出来,步入到了不丹高原带着松针香味的冷冽空气中。在国王的陆虎车里聊了一路之后,他们爬上了一座云雾环绕的壮丽山峰。这座山峰让杜布觉得就像是从20世纪70年代的唱片封面来到了现实一般。随后他又暗暗自省,面对如此壮美的自然奇观,他居然只会将其比拟成通俗文化的参照物,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嘛。几个小时后他带着多杰和晋美回到了航母上,此外还有通过同一程序从缅甸、孟加拉、尼泊尔、印度的几个邦省、斯里兰卡和一些岛国带回来的方舟客们。在悬崖边杜布第一次看到那些不丹年轻人的时候,他们是那么的引人注目,那么质朴和自然。但是现在,当他们出现在航母的升降扶梯上,和其他同样穿着色彩斑斓民族服饰、同样远离故土的南亚孩子们混在一起,给他们带来的无价文物找个安身之所时,又是那么的失神无助、那么的格格不入。前后反差如此之大,杜布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回家之时满脑子都是这样一个念头:被发射到太空去的时候他要随身带点儿故乡的泥土,因为到了天上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会像刚刚登上布什号航空母舰的多杰和晋美一样失神无助、格格不入。这事儿对杜布来说倒也不显突兀。当他和塔维在航母上的某个食堂里喝着海军咖啡聊天时,他曾把这个计划和盘而出。对此塔维嗤之以鼻:“你把泥巴过于浪漫化了。”
塔维就喜欢给人泼凉水。之前他和杜布已经进行过很多次这样的对话了。杜布耸了耸肩,接着说:“就算你说得对。如果我真的随身带了点儿泥土上去的话,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会是什么?”
“破伤风?”
“在把我送到这样一个地方之前,他们一定会确保我各种疫苗都接种了。”
“得了吧,说真的,我就是不信这一套,杜布。”
“不信什么?你觉得我在向你兜售什么想法?”
“你在试图让我相信,人类是被设计成适于生活在某种特定自然环境中的生物。也就是‘泥土有益’学说。”
“但是很明显我们就是在恶劣的室外环境中进化至今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适应这样的环境对我们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我们已经进化了,杜布。我们不再是动物了。我们已经进化成了可以制造这样的东西的生物。”塔维挥舞着他那只空着的手,指向周围由涂漆钢材组成航母的一部分。“还有这个。”他举起咖啡杯,对着杜布把杯子晃得叮当直响。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好东西。”
“和被鬣狗撕成碎片相比?是的,很明显要好多了。”
“好吧,我并不打算被鬣狗撕成碎片。我只是打算去野外露营。”
塔维憋出了个笑脸。你根本就没明白我的意思好吧?他继续说道:“你瞧,你知道我关于奇点的观点。关于上传。”
“我给你那本说这个的书写了护封上的推荐语。”
“是的,谢谢你。”塔维指的是关于人类大脑理论上可以被数字化然后上传到电脑里的观点。说不定有一天这一技术会被大规模的采用。说不定这已经发生了:其实我们也许都只是生活一个巨大的数字模拟器里。
这让杜布想起了什么。“这就是你在投胎转世问题上向不丹国王刨根问题的原因?”
“一部分原因是的,”塔维承认道。“你瞧,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这样的话……”
“换句话说,如果你已经对奇点理论深信不疑?”
“是的,杜布,正如你所知对此我确实早已深信不疑。那么你已经完全没机会成为一个拥抱大自然的小伙子了。我自己从来都不是个亲近自然的人。我相信人类的可塑性几乎是无限的,人们在几天或者几周之内就能适应云方舟上的生活。我们只不过是从原生文明转变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新文明而已。我们原来关于自然的定义会被抛诸脑后。一千年后,人们的露营活动将会是这样的:在方舟子中睡觉,喝点儿果珍,还有朝管子里尿尿-这一点倒是和他们的祖先们差不多。”
“对于他们来说,”杜布说道,“那将是一种‘回归大自然’的体验。”
“没错,我觉得这就是我们将会看到的。”塔维说。
杜布本想用那句有名的俏皮话作答:“‘我们’是指谁,白人吗?”不过他想了想后还是作罢。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杜布继续在全球各地执行被马里奥称为“绑票之旅”的任务,然后把被“绑”来的人送往方舟客训练营。在那里他们将会把剩下的日子花在模拟轨道力学的电子游戏上。塔维斯托克.普劳斯参与了几次这样的任务。在没参加任务的时候,他会在社交网站发些帖子,内容就是他曾在航母上与杜布聊起的那些东西。当杜布草草浏览这些帖子的时候,他惊诧于阅读这些帖子的人数居然如此之多。在未来太空文明社会学研究领域,塔维作为一个重要的思考者,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拥趸和人气。
当杜布闲下来的时候,他会挑一个他孩子们住的地方,飞去拉着他们陪自己露营。
他的小儿子亨利已经在莫斯湖空港永久的居住下来,或者说至少应该会和这个世界上其它东西一样永久。他的二女儿哈德利住在伯克利,她原来一直在奥克兰的某家机构里做义工,空闲时间本就不少。当他在塔玛佩斯山徒步或者在塞拉斯山脉进行长途跋涉时就会把她叫上。他大女儿海茨帕和她在五角大楼工作的男朋友住在华盛顿附近。
最近一次露营之旅发生在十月上旬。杜布还有几周时间,但是他知道他得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准备训练上,或者在电视上讲关于方舟客训练的事情。在这即将到来的几周时间里他也许还有机会偶尔翘班溜出去来场半日徒步。但是事实就是下一次他睡睡袋的时候,很可能是在零重力环境下,在一个狭小无窗的铝罐子里。
也许是感觉到了杜布的情绪,艾米莉亚心血来潮也会飞来和他会面。正常情况下,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她一般都在教书,但是现在学校的课表已经变得十分灵活。学校教育有益于孩子这一虚幻的观点已经难以为续,时日无多的孩子们根本就没有机会使用他们学到的知识。他们再也不用进行那些标准化的考试了。艾米莉亚说,她觉得这反而导致了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在某种层度上复兴了。从升学和拿高分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后,学生们终于可以为了学习而学习了,这才是学习的本应该有样子。按部就班的课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父母和老师每天即兴安排的各种活动:去山区徒步,制作关于云方舟的艺术品,和心理医生聊聊死亡,还可以读自己最喜欢的书。从某种意义上说,艾米莉亚和她的同事们从未如此被需要过,也从未又过如此好的机会来体现自己的价值。但与此同时,日常工作也松懈下来,艾米莉亚得以请个几天假,跳上飞往华盛顿的航班去给杜布一个惊喜。然后和他、海茨帕还有恩里克一起开车进山去欣赏秋日的落叶。
恩里克是个来自布朗克斯的美国陆军中士,一半黑人血统,一半波多黎各血统。杜布以前从未真正亲近过恩里克。但是现在,杜布正和艾米莉亚挤在同一条毯子下,坐在租来的越野车后挡板上,一边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脉上绚丽的秋色,一边等着炭盆上的香肠烤熟。杜布突然觉得他和恩里克的关系被拉近了,就像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恩里克似乎也感觉到了杜布情绪上的变化。
“你们会在太空里造什么?”他问道。
杜布并未对此嗤之以鼻,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在过去的一年里杜布起了多大的变化。他面不改色地看向身边的艾米莉亚,寻求她的支持和肯定。她一直在帮助杜布从这一切中走出来。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她这样说服他。迪布瓦,你怎么想或是你觉得怎样并不重要。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你。甚至与科学也没多大关系。此时此刻这仅仅事关我怎么告诉我班里的孩子们他们最后的希望是什么。所以闭上嘴,做你该做的去吧。
这些事情至关重要。并不只是把自己的真实感受隐藏起来而已。如果你能将情绪隐藏的足够好,你自己也会信以为真。若是在几个月前杜布言辞之间说不定还会流露出少许讥讽之意,也许还能被恩里克听出来。要是再往前几个月,他说不定已经开始解释他为何会如此愤世嫉俗,一五一十的道出云方舟计划不过是个几乎完全没有胜算的仓促的逃命实验。
不过现在杜布并没有这么做。他看着恩里克和海茨帕,两人的脸一边被蓝色的暮光照亮,另一边则映出炭火的红光。他回答了恩里克的问题,就像是站在网络直播的摄像头前一样。“基本上太空中的资源是无穷无尽的。哪怕月球没爆炸这个结论也成立。现在它已经像个彩陶罐似的爆开来了。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它塑造成合适的构造-一个封闭的宜居之所,我们可以在里面充满空气,培育地球的基因遗产。那将会花费不少的时间,我们一开始也会过上一段难熬的日子。尤其是当火雨来临时,我们不得不和这一切挥手道别,心理上会很煎熬。那之后当方舟客们必须同甘共苦做出艰难的选择时也会很难熬。迄今为止,这是我们人类面临的最大的挑战。但是我们会活下去。我们将利用太空中的一切为我们的遗产建造孵化器,利用我们手头上的资源让它在里面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终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火雨并不会永无止境的持续下去。哦,它会持续很多很多代人,几乎和人类文明至今已存在的时间差不多长。随后地球将变成一片坚硬炙热的不毛之地。但是到那时,也会有很多很多代人已将自己的天分和希望倾注其中,去研究如何将世界重建得和现在一样,甚至更好。我们会回来的,恩里克,这就是我发自肺腑的回答。我们能活下去吗?是的。一定会险象环生,但是我们会活下去。我们会建造太空城吗?当然会。一开始会建些小一点的,然后就会造更大的。但是那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终极目标要花费数千年去达成。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再造地球,并且造得比现在还要好。”
这是杜布头一次说这段话。但不是最后一次。接下来杜布在地球上的最后几周里,他将面向电视摄像镜头,面向总统,面向聚满训练中的方舟客们的礼堂一再重复这段话。但是现在杜布看到的只是恩里克在点着头,仿佛在说太好了,杜布都已经考虑好了。于此同时海茨帕的头依偎在恩里克强健的肩头,眼中闪着泪光,憧憬着她父亲用言辞编织出的美好未来。
在她背后,一颗流星划过暮空,在大西洋的上空爆炸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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