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一数的话,小时候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愿,现在也算是差不多都实现了,包括胃疼。
小时候,其实不知道胃疼是怎么个疼法,不知道胃病是一种什么病,但是隐约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肯定是得有点儿胃病的。我们吃辣,我和林一,虽然四川人都吃辣,但是我觉得就只有我和林一是在吃辣,别人都是在吃调料,广泛的调料。我和她吃的是那个广泛里面的具体,我们吃的是大同小异的小异。
冒菜,肥肠粉,排骨米线,我和她的三大样,每天中午我们就吃这些。锅盔也不是不可以吃,卤肉锅魁,有种奢侈尊贵的气质,确实是的,和那些红糖的白糖的都不一样。那家锅盔店,不知道哪天突然冒出来杵在我们中学对面,然后就成为学生嘴边的一个暗号。有时候你遇到一个同学,他会冷不丁问你,吃过了没有?吃过了没有,意思不是吃过饭没有,而是吃过那家锅盔了没有。所以没有人会回答,没有。你要是回答,没有,那你就没接上头,你的暗号就错了。
锅盔店,就杵在我们中学对面,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但是一个锅盔要卖五块钱。不得了,冒菜,肥肠粉,排骨米线,多大一碗啊那得,才两三块。锅盔是我和林一改善生活才要去买的,而且有时候排队人多,就又不买了,反正我们吃过,我们也懂得起那个暗号。
锅盔是好吃,但我们更想吃辣,我们吃辣已经吃到没朋友了,所以每天中午只有我,林一,我们俩搭伙。偶尔会有其他人加进来,坚持不了两天,一,我们吃得确实慢,二,我们吃得确实辣。这个辣和慢是相辅相成的,因为要想超越一般的辣度,就不能吃得那么快。冒菜,肥肠粉,排骨米线,没有一个带着辣字,但它们只要一出现在菜单上,就不成文地意味着汤是红的,菜是辣的,气味还没端到你面前就能让你打喷嚏。
林一吃粉的办法是把每一根粉挑出来,带着油,放到干海椒粉上来回裹,直到一根粉长粗了好几倍,她要用海椒面垒出来的厚度去制造一个味觉上不可能的任务。每一根都这么裹,这么吃,相当仔细,周到,激动人心,一碗可以吃两个小时。海椒面是当时最辣的海椒面,只有在吃炸土豆炸玉米时我不怕这种海椒面,如果是米线或粉,每一根都会像一股巨浪,一座城墙,有预谋地倒下来加速撞到你脸上,你才知道辣椒是这么硬的!但是你都不能呼吸了,却还能找到缝缝去幻想征服那个浪和墙,这真是斗牛士一般的乐趣。
我们每天这么吃,从来没觉得日子里有过空虚。辣椒这东西可以填满一切。
有一天林一对我说,她曾经吃辣吃到过胃出血,现在她已经学会了节制,现在她吃得并不辣。她一边说,一边还是把粉不紧不慢地扔进盛满海椒面的干碟里,那平稳的气势,活像是阎王爷把一个小鬼扔进了地狱。她那么脸不红气不喘,让人信服,她吃得确实是不算辣,如果这就是辣的极限,她为什么还没有跳起来?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那一刻发现,我们必须胃疼,必须有点儿胃病,因为一个健健康康吃饭的人是不会得胃病的,一个仅仅在吃广泛调料的人是不会被辣椒的浪和城墙给伤到的,因为调料不是辣椒,辣椒是非常具体的东西,而且很硬。
假如我们从来没有胃疼,那表明我们吃的并不是辣椒,有可能是调料,可是我,还有林一,我们还是想吃辣,比起锅盔,抄手,豆花饭,我们更想吃辣。
我现在总是胃疼,三不五时的吧,抽个筋,打个滚,发个烧,再吃个药,好像是理所当然的,豪不稀奇的,谁还没有点儿胃病?谁还没疼过?但是不是的,胃疼只是我一个心愿,过去是一个心愿,现在是一个实现了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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