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安的贞节观
——读《南方有令秧》
令秧喝下毒药的那个早上,恰好朝廷旌表的贞节牌坊在唐家落成。整个唐府上下人人奔忙热闹非凡,唯有她步履款款浅笑盈盈地去跟故友道别,极似在闲聊家常的午后,起身告别回家收衣裳。
如此从容赴死。在享受了人生仅有的两个月欢愉之后。
十三岁上绣楼,十六岁入唐府,做填房太太,十七岁唐老爷坠楼而死,此时唐家公子川少爷还比令秧要大一岁。十七岁的令秧是个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不受束缚,没有太太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家里的位置,扶婢女上位。但她身上特有一种磁场,和姨太太相处得很好,她们甚至很喜欢她。
十七岁那年唐老爷意外坠楼,卧床数月后终于仙逝。按照明朝律法,未满三十岁的妇女殉夫,或守节三十年,可得朝廷旌表。一个女人拿到贞节牌坊是莫大的荣耀,光宗耀祖之外,还能免赋税。族里长辈自然想方设法让她主动去死,却被一个门婆子以她有喜为由救了她一命。
为了瞒天过海,云巧和蕙娘让川少爷进了令秧的卧室。
她觉得羞耻,但终于忍耐下来,并且对贞节牌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余生的目标都是那块牌坊。
令秧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夫人从不如此像个夫人”。
从十七岁到三十一岁,令秧为了维持自己节妇的形象,开了百孀宴,为她出谋划策的谢先生请人把她的事迹写成戏曲广泛传播,为了能传到皇帝耳中,在阉人受到百姓追捕时收留了一个受伤的太监,不顾身为反对阉人的东林党一员的川少爷的反对。为了消除后患,她要求曾经的婢女连翘把丈夫给毒死。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她仿效戏文中的烈女手残左臂,险些丧命。而那个几乎是因救她性命而出生的女儿,她十五年来几乎不曾给予零星半点的母爱,在订了亲的女婿意外身亡后,她坚决拒绝夫家退婚的请求。
谢先生说她无情,云巧对她由爱生恨,所有人都不明白,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了一块牌坊。
而在人生的最后两个月,就是她的事迹辗转传到皇帝耳边的时候,她开始纵欲。纵欲的对象是族中九叔唐璞。
为了掩人耳目,她在唐家大门不远处修了一个道庵,每日在婢女的随同下进入道庵,再从小门出去,接着就到了和唐璞私会的一个小屋里。
两个月后她已有身孕,可她不紧不慢,淡定从容,幸福又冷静,在最后请求谢先生替她收买验尸的仵作后,她在房间里喝下毒药,一尸两命,神态安详。
《南方有令秧》在上市之初多受诟病,原因无非在此。一个女人盲目而无情地奋斗终生只为一块牌坊,却在最后时刻开始偷情,典型的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笛安说,这是一个天真锋利的女人在俗世中通过玩弄制度成全了自己的故事。或然。只是令人感到苍凉。
我寻思良久,而后良久不能言。大抵人生总归是荒诞的。令秧三十一年的人生当中,到底哪部分才算是有意义的?十六岁前她是个普通女孩,每日刺绣女红,等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后嫁入唐家,极其机械地追求着女人的荣耀。在笛安那里,她的人生仅仅在最后两个月才被赋予真正的意义:她似乎开始懂得红尘之美,懂得一粒阳光的温柔,她欢愉,轻盈,温柔而充满韵味。一个有烟火气同时具备人情味的女人。她甚至对谢先生说,不可退婚,溦姐儿(她女儿)最好的去处就是谢家,假若日后她喜欢上谁,万求成全。
大抵前面大半生都是为了这两个月。难禁唏嘘。
令秧的短暂的一生经历了两次重生两次死亡,巧的是两次都和性有关。第一次她固然是被迫的,但好歹生命得到了延续,这是肉体上的重生。而精神的空虚和生活的机械,她虽生犹死。第二次是在她为唐璞掀开被子的时候,向死而生。热烈地生,尽情地享受,而后主动地死。
笛安通过性,让令秧的人生得到升华,她似乎对性格外注意,她的小说从不缺乏性描写。在龙城三部曲里,东霓是纵欲的代表,遇到一个男人不发生关系才是怪事,在《姐姐的丛林》里,姐姐北琪的对象是娟姨,《告别天堂》里,学霸方可寒通过和同学发生关系来赚取生活费,而里面的人物性关系混乱。笛安通过方可寒之口,还描写过一对年迈的祖父母半夜行房事的事,方可寒说,我很感动。
而在令秧这里,性是她嘲讽封建制度的一种手段,她既释放了自己的欲望,又圆满地拿到了贞节牌坊。
这是个蛮不错的结局。
2018.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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