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水有术(七)

原以为五晚六天的时间，只在济州半天、福冈一日，其余的时间在船上会很漫长，很无趣。事实上却是越到往后越觉得这挺好的。

再一次眨眼的功夫，最后一夜过去了。

自助餐厅一日既往用丰盛的早点招待着进来的每一位。只是大家好像都没有什么胃口，人不多。倒是走廊里往来着拖着大包小包的游客，循着一遍一遍的广播提示，到指定的地点取回护照，准备集合上岸。

海水变得浑浊了，空气里有了熟悉的味道，远处可见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吴淞港建筑的不规则锯齿形。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上岸了。

走下维多利亚，照例又要最后一次通关。最后一次拿出歌诗达卡，再刷一次后，我们和船上的一切已交接完成，她就作为了一封礼物，永远留在了我们身边。

前面的几位顺利的刷卡走人。但刷完了我的卡，船上的老外做了一个让我留步的手势。一时想不起我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待另一位船上老外递过来两把陶瓷水果刀，我才想起还有这两件东西差一点就被我忘了。

走下船，过了中国形同虚设的安检。上了维多利亚准备的，送我们最后一程到地铁的大巴。下地铁口，过地铁安检，上地铁，直达上海火车南站。

原以为我们的旅游已经接近尾声，趋于平淡，谁知在上海火车南站还是遇到了同胞们免费送给我们的一惊一乍，让我们的旅游最终划上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同样也如鲠在喉，值得记忆一辈子的句号……

我们像是演练了多次的阅兵队伍，夫妻一前一后，规范的把所有物件发在车站安检传送带，人规范的敞开上臂接受电警棍一般的物事在上下扫描。然后，听到安检员像一下吃了只苍蝇似的，在嗓子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佐以一脸厌恶的皱眉，我们知道通过了，可以趋步向前了。

又谁知，刚迈出两步，坐在传送带后面的那位女安检员不知朝谁喊了一身。马上有一位小伙子安检挡住了我的道，让我把包里的违禁品拿出来。

这下我很纳闷了。从船上下来，我们经过了维多利亚的安检、中国海关的安检、上海地铁的安检，都证明我们是遵纪守法的中国良民。怎么在火车站就平添出携带违禁品的嫌疑了呢？

“你包里有刀，不好带上火车的。”那位拦下我们的小伙子说。

原来就是那两把陶瓷水果刀啊？“为什么上岸和地铁都安检通过了？”我力图讲些道理，“你们不让我带，那怎么办？”

“托运！”那个坐在传送带后面，火眼金睛发现违禁品的女安检说。

“哪里有托运？”

“那里！”她朝一个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地方指了一下。“一楼好像有。”然后就坚决的不理我们了。旁边几位估计级别比她低一点，也一副“此事已妥善解决”的摸样。这可气死我们。

他们搞不清楚，我们是刚从大风大浪里下来的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怠慢？他们真不知道我们夫妻是有勇有谋的“江湖双煞”？小宇宙爆发了，威力绝对大于两把陶瓷水果刀。

先是我夫人拍马上前，粉面生威 柳眉倒竖 杏眼圆睁，丹田运气（一般写女子发威都这样描述，夫人见谅），力陈了我们从日本带两把陶瓷水果刀，过关几处所遇种种，怎么到了火车站就不让带了？我在一旁摇旗助威，声称我们一船几百杭州人，每位都带十几二十把的（纯属虚构），为什么独独我们被卡了下来？害得几位安检手搭凉棚学着孙悟空朝四周远处瞭望，在人群中甄别带刀杭州人。我夫人火力全开，扫射得那几位安检没有一个还敢探出头来接招的。可惜夫人威猛也无法让那几个安检放弃阵地。

看来还是要老夫出马了。“你们说不能带就不能带？”

“我们也是没办法，是上面这样规定的。”在中国，最不负责任又最不作为的都是说一句话。一般说这种话的，单位的干群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互相推诿，互相扯皮。领导不让下属有好日子过，下属巴不得领导犯错误下台。上海铁路局绝对是这样的单位。

“现在是法治社会。北京过两天也要阅兵了。你们以为自己是谁？把书面规定拿出来。”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提到阅兵。大概一时可以想到的全世界最大的事也就是这一件，拿出来与“法治”相提并论，有利于我说话的份量。

不知道是不是阅兵吓着了他们，传送带后面的那个女安检让另一位安检花了很大周折，找出一本复印件饿规定，指着“陶瓷刀依照钢刀处理”一句，让我仔细对照。

“流氓不可怕，只怕流氓有文化”。大爷我混江湖多年，不算流氓也是地痞，文化上的事难不倒我，耍起流氓腔更是一把好手。我翻到后面，指着界定违禁品的形状和尺寸，装作很有研究的与他们研讨了我的刀。我指出，结合规定我的刀尖度数绝对大于60度，刀刃长度绝对不足15mm,都不在违禁范围里。我相信，这几位安检的数字概念还定留在人民币100以内的加减法上，对于度量衡大约也就等同白痴。所以，一番科学论证后，他们同意以市场交易“打对折”的优惠，让我们随身带一把刀。

至于另一把刀，他们的打算昭然若揭。这是有先例的。

话说前年和去年，我去了两次北京。两次共充公近十只打火机。所有的参观点，为了“未雨绸缪”，尽可能让参观者把不安全因素留置在外，乍一听，不错。他们还装模做样的把打火机放进一只小盒子里面，答应出来后原物奉还。谁知，出来以后想要还？门都没有。人去盒倒是不空，就留下几只不值一块的塑料打火机了。后来，我在首都博物馆的外面听到两个保安在交谈，防止他们每天都在密切关注参观者的打火机，以满足预约了要高级打火机的朋友。“我欠的帐海了。就冲哥们义气，要给就给有档次的。你这款还轮不上”。其中一位指着另一位手上的“zippo”。

我绝对相信，上海南站铁路安检的家里，类似陶瓷水果刀的，肯定成堆。保不定还有各种理由卡下的高压锅、马桶圈。

也是黔驴技穷了，我们只好尝试着为带不走的刀去做个了断。根据安检员胡乱的比划，要走出检票处再下楼找一家快递公司，行李在身很不方便。夫人让我留着看行李，她轻车简服，带着刀挎着小包离开。

大约过了不到五分钟，我对几个安检有关“职业道德”的宣讲刚刚说得兴起还没结束，就见到夫人在不远处朝我频频招手。我真佩服夫人的利索，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上下楼层，尘埃落定，把托运搞定了。我如释重负，赶紧拿起大包小包，去和她会合。

“怎么样？”我问。

“什么怎么样？”

“小刀托运啊。”

“我荡了一圈，楼梯在哪里都找不到。叫我到哪里去托运？算了，我们管自己进去。”

我看一下四周，居然没有一个人把我们当回事。当着大家的面，我们把刀重新放回了包里。不远处的安检也没有兴趣朝这边看一下，好像忘了这事。那就怪不得我们大摇大摆的违法乱纪了。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大概意思就是说：孔子登上东山，就觉得鲁国小了；登上泰山，就觉得天下小了。看过大海的人，难被其它水吸引；圣人的学生，难被其它言论吸引。看水有方法，要看它波澜的壮阔。日月有光，不漏过犄角旮旯；流水也有规律，把坑洼不填满不向前流。君子立志于道，不到一定的程度就不能通达。

这篇游记取名“观水有术”，就是希望我除了看景，也看到了看风土人情，看到了值得看的东西。

另外说句题外话。孟子的“不成章不达”之“章”。又俗称为“立早章”，谬也。《说文》解释:“乐竟为一章。”吾师张志公先生也解释说“音十为章”，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