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水有术

有许多事情，想要它发生或者要阻止它发生，大体都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譬如我们这一次在装修新居的百忙之中，就找了欢度“银婚”的借口，买了船票，准备短时间离开杭州，看看大海，清净几天。

在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老百姓心目中，坐船在海上漂几天是一件很小很小的普通小事。打仗打得一塌糊涂的地方，老百姓最后、最糟糕的选择也会剩下坐着船出国的一条路。本来，我们到我中华帝国的近郊去散散心，不值得张扬，但是，收了我们钱的那家组织，为了严格把我们的“秋游”有别于乱哄哄的“偷渡”，特意为我们的小儿科冠了一个很气派很诗意的名称，叫“那一片蓝海”维多利亚号游轮日韩游。

“银婚”和“那一片蓝海”，尤其加上人皆有之的刘姥姥心理。我忍不住要把难得去趟大观园的故事讲给天下听。起码，总要让隔壁王木匠嫡亲的儿子赵大炮知道，我也出去过了。这小子曾经臭我“年纪一大把，连国外都没去过，说出来连卤儿都滴光”。现在，嘿，我也去过国外了。这样一琢磨，我就有必要把几处有意思的断片顺手拼凑起来，谁还敢瞧不起我？！

一、

我们需要在8月26日下午1点半，到上海宝杨路1号的吴淞口国际邮轮码头报到上船。坐火车是上选。

杭州到上海，自然有许多火车可以坐。我们一位朋友实在了解我，不挑高铁，不挑动车，挑了“特快”，为我们买了票。“特快”其实最价廉物美，车速很慢，到上海，哐嘡哐嘡可以坐两个多小时，很安全很划算，又因为价廉，深得广大群众喜爱，所以满车各色人等自然不在话下。

可怜我夫人是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一直生活在我为她创造的“底层”而心向往之飘飘浮浮的所谓“上层”，从来没有主动也不愿意与工农兵打成一片。所以懂事以后就没有坐过“特快”，听不懂五湖四海的方言，闻不惯天南地北的气味。现在，她蹙着眉头端坐如观音，只不过默念的不是阿弥陀佛，而是“今晚住几星”。我十分知道她的心思，故意不去招惹她，听天由命。万一住的房间如同杭州夜空，打死了只有“两星”，那事儿也不赖我，总不见得跳到海里去？我不如留出精神环顾四周，作壁上观。

现在的老百姓就是素质高。除了列车长在自己地盘上有些特权，可以抽着烟走来走去，老百姓抽烟的都到车厢交界处。车上的流动食品车往来无数遍，任你喊破嗓子如何如何的便宜如何如何的机不可失，老百姓都一副司空见惯，拒不上当的冷静。我对面的老先生显然是在长江中上游某处做过起码是乡长一级的大干部，正襟危坐始终，偶尔与身边的夫人和隔走廊的儿子儿媳，用言简意赅的单音节鼻音表示一下对他们热烈交谈的肯定和否定。

车上的文明气氛后来是被一位做大生意的老板搅浑的。他用方圆百里都可以听到的大嗓门，用手机对远在不知何处的下属布置了领导不在时需要开展的工作。

根据他的手机对话，我们心照不宣的了解到，大老板起码有三到四位属下。现在老板有一张价值十万的大单要履行，无奈自身在外，朝廷内的几位有点消极怠工，不由做老板的怒火中烧：

“你龟儿子当自己是啥子鸟哦？不晓得的，当你是烧锅炉的黑凤凰。你晓得个铲铲，你龟儿子是只乌鸦噻！……背你妈的时，浪个搞的嘛?等老子回来，3号公司开会。……啥?全体放假？凭啥子放假嘛？惹毛喽老子连你一哈弄！…….瓜娃子，才七月半就想月饼想中秋？信不信？老子马上吹哨子调人来，让你娃死的邦硬！……啥？全鬼放假？你豁哥哥我没长过雀雀儿！……我给你说，你莫再闹喽！不关你的事，一边耍毬。3号公司开会！”

等这个老板“啪”的把手机套合上，发觉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不由得犯起了迷糊。

“3号确实全国放假啊”。老板身边一个刚和他一起抽烟的“烟友”开口了，“不放假要翻倍工资”。

“摆龙门阵啥？才七月半，放中秋假？还扯起侉子喊月饼。”

“不是月饼，是阅兵。”

“阅兵？坏喽！我以为那个渣渣在涮我坛子。操妹儿，我脑壳被门夹了。不是月饼是阅兵。”老板边说边忙着掏手机，估计是要对刚才的决定“悔过”了。

过不了几天，微信上出了个段子，就是“月饼”和“阅兵”搞窜的笑话。

“朋友微我，说他搞到两张阅兵票，能给我一张，问我要吗。怎么会不要呢？夜长梦多，我告诉他马上去拿。朋友问：要知味观的还是楼外楼的。月饼票啊？我晕！”

后来有人跟我讲，其实这个段子早十年就有了。不过我还是个很高兴，就像一首早听腻的胶木唱片上的曲子，现在实地听了交响乐团的演奏。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哦，太有现场感了。这段偶遇成了离开杭州到游轮上的这段时间里最值得保留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