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穷怕了的女子

曾穷怕了的女人

        我生长在一个偏远地区的农场，家境在当地万千农户中是普普通通的一户。我的妈妈是四十年代生人，精明能干，改革开放后，经商办企业，家里经济在当地还是数得着的，但不知妈妈曾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她视金钱如生命，整天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钱，钱，钱，命相连。”

        妈妈不仅这样说，也严格付诸行动。除了在吃上面，认为是必要的支出，穿呀，娱乐呀，学习用品呀等的开支，简直在在暴殄天物。家中要是打烂了碗，用坏了筷，那是要好几天不得安宁，想起来了，就把那个弄坏东西的成员骂一顿，骂得激动了，就上手打几下才解气。要是丢了家中财物，那可是天塌下的大事。我小学四年级便有这样可怕经历。

        那星期是我第三次向妈妈要钱买钢笔，我又丢笔了。妈妈不像往常骂完打几下给了钱，什么话也不说，阴沉着脸，扯着我就往学校奔去，我心中直打小鼓，简直无法想象不出，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妈妈找到我的班主任，扯着直入云霄的四川话，手指着老师，唾沫星子乱溅，讲述了我的丢笔事件，然后连珠炮地质问老师“你们班是贼窝吗？你们在培养贼娃子吗？你这个老师是吃干饭的吗？娃儿一星期丢三支笔也查不出来”等等。老师被质问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再保证要查出偷东西的学生;我的同学们被妈妈精彩的愤怒，调动起了兴奋的细胞，一阵一阵的哄堂大笑;我则像扒光了衣服在人前示众，我躲在班里的火墙后面，伸着头，一个劲地哀求：“妈妈回去吧！我再不丢笔了！我以后一定看好笔！”妈妈压根不顾我的哀求，扯着我又直冲校长办公室，重复了刚才的一幕，我则旁边站着，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直到后来校长领着偷我钢笔的学生，来到我家，退回了赃物，道了歉，才平息了妈妈的愤怒。我也好久，一下课就把笔揣在袖管里。这个事件在我幼小的心灵，种下了金钱至上的种子。我如果有钱就不会向妈妈要钱买笔，我如果有钱就不会那样当众丢人，我如果有钱就不会惹妈妈那样的愤怒，我如果有钱就不会让我敬重的老师和校长难看。这更让我明白：有钱就有尊严，就有话语权。

        而在我生命的重要阶段，更是让我认识了金钱的重要性和冷酷。进入高中，视金钱如生命的妈妈，对我和姐姐坚持要上学真的是气急败坏，尤其是我和姐姐高考再三补习，气出毛病了。据说得了“更年期神经官能症”，就跟精神病一样，什么活也不干，一天到晚地怀揣她的存折，连上厕所都不会放下。白天黑夜不睡觉，唯一喋喋不休的是“我睡不着呀！我睡不着呀！”我曾一度坚持亲妈是装疯，因为妈妈视钱如生命，而我和姐姐坚持补习要高考，爸爸也坚决支持我们上学，这一切触动了妈妈最敏感的神经：所有人在违背她的意愿，尤其在糟蹋她视作生命的钱。那时，我多么渴望一位好心人能够帮我，我更一度怀疑那一切文学作品的伟大母爱，我的整个补习生涯：第一学期不上学，拾棉花，捡拾包谷，割葵花，挣够第二学期补习的一切费用，第二学期再到学校上课补习。曾经中考成绩是全团第十名的我，就这样蹉跎几年，考上了一所心不甘情不愿的师范院校，曾经渴望从事财经类的梦想，付之东流。当然管理自家财务也还是在发挥余热。这个时期不仅坚定了我“金钱至上”的信念，更是让我在人生的关键时期，裁决一切问题以金钱为判断标准。

曾穷怕了的女人

        记得大学毕业到铁路局报到，人事处的一位头发斑白、面容慈善的老干部接待了我，介绍分配政策：按照生源地原则，我来自奎屯，只能分在新疆北疆铁路公司，北疆缺编申请单位有石河子、奎屯、阿拉山口。石河子、奎屯生活便利，阿拉山口是北疆铁路和铁路局的重要创收站点，因此边疆补助高，奖金多，收入不错……长者般的干部还没说完，我就坚决地说“我去阿拉山口”。

        长者诧异地看看我，提醒我“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生怕别人给我抢走似的，并在大学生分配表上填上了我的个人信息和分配意愿。

        那时的我，只知道钱最重要，只知道有了钱就有尊严和自由，只知道钱是我当时生活的全部，当然是首选收入高的阿拉山口。穷怕了的我，那时真的是开心且坚定地选择阿拉山口。

        多年后才知道，年少时的那个决定是多么浅识和草率呀！多年后才知道贫穷真的限制一个人的格局和想象力呀。后来能成为首府人，其中的努力、波折、心酸，真是一言难尽。

        择偶上，我更是有主张：个人收入高，家庭无拖累。曾经朋友介绍了一位工作在海关的大学生，我一听，父母在农村是农民，没有退休费和医保，其他兄弟姊妹没一个上大学，都在广州东莞打工，我是坚决不同意。哪怕他给我父母送礼物，请客吃饭，我也是没一点松口的意思。直到我领着后来成为我丈夫的他，出现在海关大学生面前，他才死了心。不过现实也告诉我走眼了，他如今已经是海关办公室主任，正处级。不过我自己的选择也朝着自己的人生设定发展，我的爱人，工资仍然蛮高，顾家，无不良嗜好，时常书法，下棋等，他的爱好花钱少，还蛮高雅。父母的确没有什么拖累，有退休费，生病有医保，直到二老过世我们的确没有在金钱上太多付出。不过回想贫穷真的限制了一个人的眼界。

        而彻底改变了我“金钱至上”的，则是我在苏州的三年生活。工作没几年，单位送我上全脱产的本科。2000年，我上了苏州科技大学（原苏州铁道师范学院）。

        来到苏州，面对繁华热闹的都市，我是那么好奇和新鲜，也是那么紧张和惶恐，唯恐一不小心走丢了或被骗了。而铁路局的新疆同学，却是自信和坦然，面对我的紧张和不安，她们说有什么好怕的，这里的人好多也是外乡人，收入低得很。后来谈到彼此的收入，更是让自己大跌眼镜，她们工资收入是比我低一些，但是每学期的路外生奖励(非铁路子女上学高价费)相当厉害。用她们的话说，工资从来没有动过，平时花费就是路外生奖金和其他额外的福利补贴。尤其让我不平的是，同样单位送出来上学，路局的老师学费全额报销，而我是70%报销，每天补助也不同，她们是按空调宿舍标准，而我的单位则是普通电扇间标准。用她们的话说，领导怎能把身边的职工亏待了？并且她们学习是捎带，主要任务是旅游。她们不屑地说，真的想要学习，家门口就有专家和大师，每年乌鲁木齐市会请来全国有名的专家和大师多了去，学校是按硬性任务，要求每位老师每年学习多少次，就那样她们还时常逃学。

        听了这些着实让我心酸，在我那偏远的地区，每次学习就一两个名额，每次可是要在领导面前说尽好话，单位才派我出来。一夜的火车，一路的奔波，到达学习会场已是人困马乏。白天学习那可是受罪，困意像无数的小虫子在侵扰我，专家的授课离我忽远忽近，强打精神学习完，又得一夜的火车往回赶。 

        记得2016年，乌市七中请来了美国的著名教师雷夫﹒艾斯奎斯，就是畅销书《第56间教室的奇迹》作者。讲座中，雷夫突然很生气中断了演讲：“为什么那个人睡觉？知道这是不礼貌的吗？”翻译在旁边翻译雷夫愤怒的话语。我在台下很难受，我听说这次活动大多是下面地州的老师，因为入场券标价太高。而那位听演讲打盹的老师，黝黑的外表，衣着的不时尚，惶恐的眼神，八九不离十是下面地州的老师，估计就是我当年从下面地州的来首府一样的境况。

        贫穷真的就是这样，享受的资源有限，而要获得和别人相同的资源，就要比别人付出多一倍或几倍的努力，这让我长久思考一个问题：人生来不平等，我们农村人考不上大学，只能回家种地，城里人考不上大学就可以不要种地，当然他高兴去种地，那是另当别论；可以考成人教育或或是函授教育，仍然人生上一个台阶一一进入公务员或国企央企，而对于没有关系的农村人，我们上成人教育或或是函授教育就是白上，只有全国统招高考改变我们出生起点低的命运，真的感谢高考，给了社会底层改变命运的机会，给了卑微生命实现人生价值的一条途径。

        看着出生乌市的土著人，真的很感慨：我努力了二十多年，终于和你们在一个办公室进出了，终于拥有和你们一样的身份：城里人，而你们不需要努力，出生就拥有了。真羡慕城里人，毕业可以先干干自己喜欢又自由的工作：导游呀，保险呀或创业呀，干烦了进政府或企业，又是轻轻松松的实现，我们必须一步一个脚印按照命运的安排，哪一步走错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没有依靠，没有外援，毕业了父母帮不了，甚至父母还指望指你帮助家里：最好源源不断地给家里钱，或你的婚姻能为下面的弟妹解决工作生活等问题，真的不敢任性，也不能任性，有时想想自己一直是出了这个校门进那个校门，只是由学生变为老师，一切以安身立命出发。其中就是贫穷限制了我们，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贫穷让我自卑：我的人生起点低；但又让我自强：我不能倒下，因为我没有依靠。于是更懂得工作中自己的业务过硬则是我挺起腰板的根本;生活中，数着口袋的银子过日子，不必向别人开口借钱是我抬头挺胸的根本。穷怕了我，什么都可以怕，唯一不怕吃苦。

        贫穷磨炼了我，也更锻炼了我，使我更早懂得：没有随随便便的得到和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