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求总:
本文涉及到的小说与电影——
电影《地久天长》,导演:王小帅
短篇小说《沙砾》,艾丽丝·门罗,《亲爱的生活》
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导演:肯尼思·洛纳根
电影《赎罪》,导演:乔·赖特,原著:伊恩·麦克尤恩
延伸阅读——
短篇小说《偶然的旅人》,村上春树,《东京奇谭集》
短篇小说《好事一小件》,雷蒙德·卡佛,《大教堂》
小说《独居的一年》,约翰·欧文
小说《寄养》,克莱尔·吉根
近来去看电影,遇到了颇为奇妙的事情,还是两次!
之前说到去看《绿皮书》前,我读了会村上春树的《没有意义就没有摇摆》。里面第一篇介绍的音乐人塞达·沃尔顿(Cedar Walton)是一位爵士乐钢琴手!而《绿皮书》里唐·雪利博士恰巧也是爵士乐钢琴手。
这回看《地久天长》之前,手里捧着的是艾丽丝·门罗的短篇集《亲爱的生活》。当中有一篇——正是我读的那篇——《沙砾》。故事以回忆的方式讲述,自然发生在冷冽的加拿大小镇上,育有两子的母亲跟演员尼尔出轨,并(宣称)怀上了他的孩子。于是母亲与父亲离婚,带着两个孩子,还一只狗搬出了小镇,跟尼尔住在一个沙砾坑边上的拖车房里头。在那里住得久了,姐姐卡萝的行为变得怪异起来。有天,他们跟狗去沙砾坑边玩,沙砾坑是废弃的房屋地基,里面全是融化的雪,还有雨水,然后卡萝就出事了。卡萝出事后,母亲和尼尔暂时组成的家庭也散了伙,倒是父亲重组了幸福的家庭。
因此,电影开场后,心情很是奇妙,有点高考压中了大题的感觉——喏,又被我压中了。当然,事先并没抱着押题之类的想法,也没看过预告片之类的玩意。
总之,这类巧合接连发生,觉得甚是不可思议。说不准真有「电影与文学之神」之类的存在。

说回电影。故事以刘耀军夫妇的日常生活徐徐展开,影片在情绪上保持着含蓄与克制,人物动作迟滞,面无表情,对白寥寥无几,且多是关于日常生活的。这条故事线,想必很多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两年前拿下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的《海边的曼彻斯特》,同样讲述普通人面对失子的处境。
两片走向各有不同。「海边」的主角李·钱德勒,选择将那段记忆小心翼翼地掩埋起来,让自己逃离那场事故,逃离伤心地,逃得越远越好。
而《地久天长》,尽管刘耀军夫妇远走他乡,却把养子将他当作已经死去的亲生儿子,假装一切如故——尽管我们知道这不可能。
两者都是一种逃避的姿态,都是普通人无法直面现实的困境。面对难以弥合的伤口,任谁都不可能一切如故,任谁都想逃得远远的。只不过很多时候,现实的引力实在太强,或早或晚将其吸回原地。「海边」是李的哥哥因病去世,他不得不重返伤心地,而刘耀军夫妇呢,养子的离家出走,击碎了他们小心翼翼编织起来的「幻象」。
那些东西可能永远都在那里,正如《海边的曼彻斯特》结局,大概人们所能做的,只是短暂地和自己达成和解,一如《地久天长》的结局。
《海边的曼彻斯特》久久难以忘却的,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冷色调,光秃秃的树,久不消融的雪,灰白色的天幕,总是没有阳光——即便有,也是惨兮兮的,没有一丝温度。

《地久天长》印象深刻的,是海边那些呼啦啦的风。不管走到哪里,风都无处不在。风吹过来,吹过屋顶、吹过窗帘。还有风的声音,吹动衣服的声音,摇晃门的声音。忽然想到豆瓣上有个话题,叫「你捕到的风的形状」,我想,这部电影,无须去捕,风的形状自己显现出来。
沈英明一家和茉莉线,又使我想起伊恩·麦克尤恩的《赎罪》。同样因为一个孩子(又是熊孩子)无心之举,使她姐姐与相恋的男友被迫分离,入狱、参军、去往前线,最终客死他乡。而她长大后,蓦然发现自己的错误,试图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然而,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弥补了。后来她成为作家,直到晚年才将故事公之于众,在小说中给她姐姐和男友安排了圆满的结局,不禁令人唏嘘。

《地久天长》片尾茉莉的孩子出现时,刘耀军一脸愕然地看着,想必他知道,茉莉可能并没有堕胎,那就是他的孩子。只不过,这究竟算不算赎罪呢,抑或只是茉莉出于自私的理由,想要一个属于她和刘耀军的孩子?
我并不喜欢茉莉线的处理。当茉莉说她怀孕时,我隐隐地预感到,故事即将走向失控。从这里开始,影片丢掉了前面那种含蓄和克制。我个人并不喜欢这种溢出的情感宣泄。仿佛导演生怕观众无法把握故事的情感基调,翻开麻袋,明明白白地将所有东西都展示出来。到沈英明举着菜刀那里时,我却想,这不是电视剧里的桥段吗?
其实,影片巨大的情感冲击力,来自于浩浩荡荡的时代面前,个体被卷入历史的洪流之中,无从把握自身命运的无力感,以及个体的渺小和时代浪潮的反差感。这种冲击感,并不是举把菜刀可以带来的,如果回落到几个家庭之间的纠葛,那和电视剧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不是菜刀的错。
好在主演演技在线(当然,配角也不错),将即将脱轨的剧情硬生生地扳了回来。
回到门罗那篇《沙砾》。《地久天长》失子是一切的开端。如果没有这一事件,那恐怕电影诸多后续事件皆无从谈起。而《沙砾》失子更像是一系列事件之后导致的结果。更明确地说,是母亲出轨这一事件引发的后续。门罗在小说中不断暗示这一点。这倒是门罗小说一贯的主题。
最后,再谈谈《地久天长》里几个有意思的细节。
其一,是用空镜头表现时间的流逝。开场不久,一列火车驶过,镜头完整地记录下火车通过的全过程,接着镜头升起,数年时间过去了。还有刘耀军养子走后,镜头对着海边,海浪无休止地冲刷着岸边,又是几年过去了。
其二,刘耀军两次失去儿子时,都出现了隧道的场景。
第一次是他抱着溺水的儿子在隧道里狂奔,火车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轰隆隆在隧道中来回扩散,向耳朵,向整个人铺来,仿佛火车的巨轮随之就来。第二次是养子离家出走后,他去城里,开着货车,在隧道中前行,整个脸隐没于黑暗中。前方是一片光亮的出口,却仿佛永远到不了出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