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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深处

胡同深处

作者: 华兰七弄 | 来源:发表于2018-05-15 21:12 被阅读0次

    在朋友圈看到了北方瑟瑟,风雨中飘零的落叶,身在南方的我想起了秋风中的杨树和当年秋雨中俯身捡起的银杏叶。自古逢秋悲寂寥,秋风,秋雨,秋思,从离家到现在已有整整一年:怀念大姐家的果树林和那细腻的沙地,偶尔会想起白白带着一身的露水穿梭在树林里;怀念二姐家门外的田园,想起清晨推着舒彤去摘路边的黑千里和杨树叶;怀念三姐家门外的花红柳绿和每次去都会扑到身上的狗狗,偶尔也会想起那一个夏季,傍晚回家路上眷恋的晚霞;而更更怀念的是那条长长的胡同和胡同里的每一个背影和每一道车痕。

    一个平平凡凡的家庭,人多故事也多,琐碎的故事填满了生活,杂乱的生活满载了记忆。一条长长的胡同,坑洼的地面长着花草,花草的怀里拥抱着脚印和车痕,印痕通往一扇掉漆的木门,木门的里面绽放过一个家的四季:二月的春寒料峭,四月的花红柳绿,六月打场,八月秋收,十月秋高气爽的安逸和那十二月北风呼啸的蜷缩。 

    自打记事起,胡同就在了,但从不曾有青石板,有的只是晴天里的坑洼和雨天里的泥泞;自从几户人家搬走之后,还有了墙角边的青苔和野草莓。若干年前,那颗链子树和榆树都还在,地面上还会有春天紫色的链子花和夏日的毛毛虫。木门是父亲精湛手艺的成品,在它初成的时代可是胡同的门面,历经岁月涤荡,如今的它也已满目疮痍。门楼里在最初的时候总是摆满父亲的成果和他做工用的原料,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东西被储存的柴火和杂物替代。迎门墙和它旁边的竹子也是有故事的。迎门墙的主题是两只遥相望的仙鹤和迎客松,当年父亲拼图,往青石灰上粘瓷板的时候,一群丫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提供意见,结果就是亘古在墙的左下角那一块270度的翻转;竹子的年岁应该从大姐结婚的时候开始算起,那时候小七的家乡竹子并不常见,它几乎算是穿越了“万水千山”才扎根在此的,父亲是极重爱他们的,后来它们长得葱葱郁郁,都延伸到了木门外,以至于每到夏季蝉鸣的时候,总会有人去找母亲要根长长的竹子去捣蝉,父亲坐在屋子里听屋外的刀起刀落总会声声叹息。院子里的柿子树长在迎门墙的后面,与前面几个相比,它的资历不深,但也是“跋山涉水”而来,它结的果实是不一般的,人家的柿子中秋佳节就可以尝鲜,而它的则要到秋末冬初,冬日午后的阳光里,拿出来吃上一口,那种冰冰凉真真是甜入心底。柿子树的东边是一口压水井,多少年来一直兢兢业业,虽然偶尔也会闹个小脾气,非要拿个扳手敲敲打打给它换换皮垫,冬日里也有些矫情,每每晚上都要在北风里给它穿上棉衣;但夏日里喷涌的清凉和冬日里吐露的热气是它“载入史册”的功绩,尤其是在某一个停电的傍晚,它可是整个胡同里所有人家的救命源泉。压水井的下面是一口石槽,向北一米远是一石墩,小七一直以为它们两个应该是孪生的,但却不清楚具体的出生日期。逢年过节父亲会在石槽的边缘磨刀霍霍,而石墩上则常年摆着一盆自家酿制的酱,小时候的小七总是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允上几指头。

    石墩的东边是一片菜园,最初的时候这是一间东屋,是家里猪和羊的卧室,尤记得当年计划生育,父亲把小七放在东屋最里面的那垛落生秧上,让她安安静静的不要闹出动静,听话的小七就在那间东屋里和猪羊共处一室,一起睡了一个下午;直到晚饭的时候,父亲才想起来小七还被关在东屋的花生垛上。后来家里不再养这些动物的,东屋就倒了变成了菜园,母亲总是说菜园里都是板结的土,没有营养,总是时不时的给小苗苗们埋点化肥。菜园没有多大,里面却种了形形色色的植物:番茄,丝瓜,豆角,黄瓜,还有一种会长紫色豆豆的叶菜。调皮的小七经常摘那些紫色的豆豆遍地涂画,屋里墙上的画,姐姐的书本,自己的指甲和衣服。菜园的边缘是三姐的花花草草:大丽花,月季,还有小七最喜欢的凤仙花。每年的夏季,三姐都会摘大把的凤仙花放在蒜臼里,加一些白色的颗粒捣啊捣,而小七总是负责去村子西边的菜园里摘芋叶,晚上姐姐就会把捣碎的凤仙花涂满指甲,然后用芋叶严严的包上。第二天清晨,小七会早早的起床把自己的包裹的手指一个个拆开,然后把手浸泡在刚压出来的凉水里,高兴的看着水灵灵的红指甲;可是如果哪一个自己晚上挠痒而磨破了,指甲的上色效果是会大打折扣的,这时候小七就会央求姐姐晚上重来一次。

    院子东面是家乡常见的那种小河,在那时还没有洗衣机的年代,碰上雨季的时候,河水上涨,村上的人总喜欢去小河边洗涮衣服。几间瓦房坐北朝南,房后是一片小树林,树林的另一边是通往家乡小学的路,小的时候小七总纳闷父亲为什么不在最东边的那小旮旯里开一扇小门,这样每天上学就不用穿过整条胡同,也不用为了出胡同每天早上和邻居家门前那条狼狗斗智斗勇。院落的位置让一家人可以享受夏日里的杨柳依依,也躲不过冬日的北风呼啸;可以每天早上看到朝阳,却不得不错过落日的余晖,但可以弥补的是打东面出来的月亮。有一年的元宵节,村子里的人点起了很多孔明灯,小七就特别兴奋的给人家边说边比划:我们家有一只这么大,这么亮的云灯。长大后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小儿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只是幼时的小七把它当成了会飞的云灯。

    胡同深处木门之内的院子说大不大刚好盛得下几个童话。

    童年的模样:冬日无聊,总是撕姐姐们的硬皮书,像模像样的用剪刀裁出形状折成一只拙劣的风车,从扫帚上折一节带梗的竹节,再去套间那口大脸缸里偷一根母亲珍藏的,用来拉箅子用的高粱杆,傻乎乎的站在东北墙根的风口处等风来。夏日里,橘红的太阳从东边的树丛里升起,阳光还没有铺满院子,母亲总会说趁着凉爽抓紧时间把该干的活都干干。小七会在母亲的督促下晃悠晃悠得拿着扫帚扫扫屋子,父亲总会评判小七的劳动成果说是“老婆子画眉一样,东一道,西一道”。谁又曾想过若干年后的今天,小七每次回家总会被父母“嫌弃”太勤快,说是都要把家里的地扫成沟了。父亲干活的时候,小七俨然是个好帮手,帮父亲扯个墨线,拿个钉子或碶子,也会自己拿把刨子在木板上若有其事的刨刨。那个时候,在小七眼里,耳朵上别一支铅笔,满身木屑味道的父亲是这世界上最帅最厉害的人,父亲的这些刨呀锯啊,在小七眼里都是至宝贵的,其中还有两个刨子是小七最喜欢的,以至于后来它们是小七最钟情的削笔刀,每次削铅笔都翻箱倒柜的找它们。午后的黄昏,搬来两个凳子摞在东面的墙根处,把脑袋探出墙去,屋后分叉的小道上,放学的男生女生一团一簇,叽叽喳喳,夕阳的余晖下个个都有悠长的倩影,尤其配上初春青青的麦苗,而那时候的小七并不懂什么是希望,只是单纯的喜欢以此打发时光。

    入土的汗水:有些汗水多是为了吃食而流淌的,现在想想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夏天的馒头没有冬天耐吃,几乎所有蒸馒头的记忆好像都是大汗淋漓的的夏天。小一些的时候都是帮姐姐在迎门墙的竹子下费九牛二虎之力的把大块的木头一点点的弄成小的,板斧,长锯,榔头能排上用场的一件都不会落下,一场较量之后败下阵来,偷偷回屋风扇下看会电视,等到切入广告又会满血复活吼着“姐,我们接着锯”。长大些以后学会帮姐姐蒸馒头,烧火。中考后的那个暑假小七开始独当一面,从早上的发面,到下午揉面和馒头的成型,从烧火到热气腾腾的馒头出锅。炎热的夏季,闷热的厨房,没有空调,只有一把蒲扇,每次都可以尝到自己咸涩的汗水。

    阳光的味道:阳光下曝晒过的被褥,总会有一种暖暖的味道,有人说是阳光的味道,也有人说那是螨虫的味道。不管怎样,阳光总会带给我们暖暖的回忆。秋末冬初的季节,经历过夏末的阴潮,总会趁着阳光明媚的日子把家里的床褥,大箱小柜的东西都翻腾出来晾晒,小七家又姊妹众多,每每都是搭满了整个院子。午饭前,找一处铺满褥子的长椅,再抱上一只枕头,四仰八叉的迷上眼睛晾晒自己,或是钻进那些搭在晾衣绳的被子里玩捉迷藏。中午时分,大姐或三姐会提一句“午饭吃什么”,剩下的就开始各自发表意见“米饭,卤面,花生饼,疙瘩汤”,最后一致达成了“花生饼”,然后各自分工,从剥花生到煮饭烧火,再到洗碗刷锅。吃饭的时候,并不“登堂入室”,而是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大家围桌而坐,或是更简单的搬来一只高点的凳子,两人成桌,在慵懒的氛围里,在东一句西一句的家常里,就着阳光的味道吃下很多的饭。而这些时光现在总是镌刻在小七的脑子里,模糊着又清晰着。

    阳光的味道也会融合在了微风里,九月的秋高气爽,天微蓝,阳光正好,院子里,母亲在地上铺开一张大的塑料单,开始为外祖母做冬日里的被子,每每这个时候,小七总会脱了鞋扑倒在刚刚洗凉干的棉被上,小的时候,母亲总会一遍遍的把小七赶下去;后来长大了,母亲便不再赶了,而是让小七帮忙扯一扯边角,穿穿针线;再后来,小七会帮着母亲引线,虽然歪歪扭扭,但总会辩解说不拘小节。枕着胳膊躺在做好的被褥上,和母亲扯着明天去看外祖母要带些什么好吃的,眼睛盯着纯净的天空,看鸟儿飞过,看微风吹过的树枝,看飘零的落叶,沉落在温暖的光,和煦的风中,小七忽然间极不愿离家。

    风雪里的故事:三九天的风雪冰冷极寒,小七的故乡没有烧炕的风俗,那个时候亦没有空调这等物件,有的只是厚厚的棉被,或是在院子里或村口烧上一堆火,围坐驱寒。寒冬腊月,光秃的枝丫,凌冽的风雪里也总会有暖心的故事。小七是从不敢向母亲撒娇的,老是粘着父亲,所以冬日里大部分的回忆多是和父亲相关的:笨重的木屐,泛白的军大衣,黑色的毡帽,还有雪地里一行行的脚印。

    冬日的早上和父亲一盆热水洗脸,父亲的大手摩挲在小七的脸上,最后是热气腾腾的毛巾露出两只眼睛,父亲会极耐心的给小七洗那双惨不忍睹的脏爪。那时候觉得父亲的手掌好大,满是老茧的双手特别适合伸进衣服里挠痒痒。腊月二十过后,父亲每日会早早的起来去赶集置办年货,而小七怀念的是那个临近春节的晚上,大火烧了一下午的地灶还腾腾的冒着热气,旁边一张长长的桌子围满了一群丫头片子,闻着油炸丸子的香气,垂涎的看着父亲手下一块块成型的酥糖;已入深夜,打着哈欠,撑着迷离的双眼的丫头们看到父亲把做好酥糖摆进盘子里,就忽然间都来了精神,坐等着父亲把桌子上剩下的糖分到自己手里。等到一切散去各自回床睡觉的时候,母亲才发现小七没了踪影,然后一家人各自呼唤,满屋子寻觅,最后是父亲在厨房的麦秸垛里发现了酣睡的小七。春节的前夕,家家户户都都黏上了喜气洋洋的春联,从奶奶家出来,拐进胡同走向红色大门的时候,父亲牵起小七的手给小七讲年的故事,若干年以后小七每每回忆,总是觉得那天那条胡同好短,而那个故事好长。出门在外的小七,现在每次回家还是喜欢和父亲比巴掌,却总也大不过父亲,而父亲的手掌依然那么炙热,却渐渐没有了当年的力量。

    后记

    很多年以后,小七走出了胡同常年在外,从求学到工作。两年前,年迈的父母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再独自生活在胡同深处的院落里,不得已搬家与姐姐同住,而小七再回到胡同的次数开始变得少之又少,逗留的时间短之又短。看着疯长的杂草,小七深知它们湮没的不仅是胡同,还有她二十年来的岁月。

    如今,身在他乡的小七有些忘记了槐花的香味和榆钱的味道;模糊了漫天柳絮和杨树叶在秋风中的飒飒作响的模样,时常想起的是那天阳光下的慵懒和微风摇曳的模样,想要定格的是胡同里大手牵小手的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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