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手记

我的母亲手记

昨晚看井上靖的《我的母亲手记》写到被儿女们唤作奶奶的母亲去世，这个任性的老太太并非是喝了鸡汤之后与生活有了和解静静去了，而是能量耗尽，生命之火渐熄渐灭了。看到这儿我边抹眼泪边想哎呀不好，眼霜都没了。

这本书围绕儿女们照顾母亲的生活片段，以及老年痴呆症的母亲从生命中剪出的几片令自己难忘的回忆展开。文笔质朴，甚至是琐碎的。无非是兄妹几个轮流照顾母亲，时不时制造出油盐般密实的生活屑沫扑面而来，磨蚀着众人的耐心。每天说着可有可无的废话，一日三餐，浏览信息碎片，做无聊之事，遣有涯之生。然而，这不正是我们日日与之贴面的生活吗？

刚开始看的时候觉得有点儿生气：怎么回事，怎么能表达这么淡薄。慢慢读下去，却分明感到疏离克制背后的情感暗涌：夜里照顾妈妈的姐姐打电话来，说妈妈刚才跑出去了，冲进夜里去寻婴儿时期的阿靖了。作者放下电话后觉得自己也非得出门一趟不可，去寻找妈妈。此时的自己和过去的妈妈，儿时的自己和现在的妈妈，重叠。

书里没有着笔在父亲母亲如何养育儿女，儿女如何报亲恩。说实话，若真如此落笔，这本书恐怕毫无分量，这样精华素一样的手本难道就是我们想要的？当然不是。井上靖用简朴的文字，逼近生活内核，那些无状无序的样子不是文字的灰败，而是生命自带的灰败。

幼时因父亲工作不断迁徙，作者和没有血缘关系的阿绣奶奶生活到十二岁左右。与父母的疏离，在父亲殴后，自己也年届不惑之后，才感受到无可回避的遗传因子。

母亲八十岁之后开始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生命中所经历的很多事已不复记忆，越是忐忑的，越淡忘。失忆这个橡皮擦用力擦去了大部分母亲活过的印记，像是做减法，一层层脱去裹在身上的身份或者负担。妻子，母亲。留下的是母亲恢复幼时模样，甚至后来叫自己的大女儿为阿妈。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脱去所有身份回归孩童的“奶奶”是幸福的。她双目澄澈，像孩子一样笑，坐不住闲不住。她回归了自己。

如果你也失忆了，在年月深渊，望明月朗星雪夜无声，你遥望的自己的生命印记又会是什么？母亲牢牢记住的既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出现在生命中短短时间的少年伙伴，还有陪伴父亲辗转的军旅生涯中类似擦皮鞋，做便当的琐碎。没有大事件，如尘埃般细密的生活细节，一层层落在肩上。

书里有一章叫做雪之颜，母亲的幻觉里出现雪景，她在记忆里抛开所有人，独陷于沉默世界。内心纷扬而落的雪花，是那些不为人知的悲喜，不能示人的苦涩。

这本书的叙述看似简单，实则斟酌之后的细作。小说在讲述生命，而生命又给出了小说家无法定义的答案，那是千姿百态的多选题。众生喧哗中，小说的意义立在水中央，如莲绽放。

我的母亲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