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地球所藏化石燃料面临枯竭,原油、煤炭、天然气和页岩气等能源的价格一路飞涨,由此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包括能源加工业、机械制造业和交通运输业在内的二三产业产值一落千丈,农业亦因为缺少先进耕种和收割机械的支持而走向滑坡。长期由化石能源驱动的人类文明车轮似乎遇到了绊脚石。
所幸,联合国新空间技术研究所的国际空间站实验室在2024年发现了大量保存和运输反物质原子的环绕磁场悬浮(LES)技术,同时,一家多国合作的私人研究机构凯帕斯塔有限公司(Kepastar Co.Ltd.)亦在缩小制造反物质的强子对撞机和提高反物质的生成速度上取得了重大突破。不过,在国际空间站实验室将技术提交给联合国、联合国安理会也应允将LES技术在全世界有实现这一技术的硬件设施的国家之间共享之后,凯帕斯塔公司却拒绝联合国的提议,将反物质生成的有关技术申请了专利,并对外封锁技术。安理会虽然对此事十分不悦,但碍于凯帕斯塔公司的所作所为并未违反任何法律,只是于道义上令人不悦,故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指示新空间技术研究所继续研发和LES相配套的技术。
但2025年2月前后,凯帕斯塔公司的内部数据库、研发部和实验器材仓库分别遭到不明势力的渗透,其和反物质有关的技术全部被盗出,并于4月前后出现在世界各地的黑市上。当然,全球各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纷纷或明或暗从各种渠道获取这些走漏的技术。尽管从理论上来说,凯帕斯塔公司的反物质生成技术并不成熟,甚至还未经过试验验证可行,但获得这些技术无疑可以使各国在反物质生成技术上提早数十年。借着先进的量子通讯技术,凯帕斯塔公司的反物质技术——伴随着一些或实锤的或风闻的黑暗秘密——在世界上不胫而走,2025年6月前后,包括联合国安理会成员国在内的世界各主要国家都已经掌握了这些技术,再加上之前联合国共享给世界的LES技术,反物质生成、储存、运输和利用等技术的大规模研发很快就在全球如火如荼地展开。
虽然凯帕斯塔公司的这次技术泄露对全人类来说或许是一件幸事,但对凯帕斯塔公司来说,大难方才临头。早在凯帕斯塔公司拒绝联合国提议、将反物质技术和其他配套技术一并申请专利并对外封锁技术之后,其所作所为立刻招徕一片骂声,各种极端组织和团体甚至多次组织暴力示威,对凯帕斯塔公司在各地的实验室进行冲击。但是碍于凯帕斯塔公司掌握着反物质利用的核心技术——反物质生成技术的研发难度要远远高于LES技术——和其他很多配套技术,故凯帕斯塔公司仍然在反物质利用领域握有话语权。待其技术泄露之后,因为反物质技术关乎人类存亡,在联合国的授意下,凯帕斯塔公司维护自己专利权的努力完全付之东流,甚至没有哪个国家愿意站出来为凯帕斯塔公司发声。凯帕斯塔公司失去了反物质研发领域的话语权,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因为其创始人和及董事长,75岁高龄的伊凡·特洛伊·凯帕斯塔(1950-2025)——曾获物理学、化学、历史学等多个博士学位的亿万富翁,为了研发反物质技术,在数年前叫停了几乎所有可能带来巨大收益的新技术的研发。
2025年10月,在很短时间内就负债累累且承受巨大舆论压力的凯帕斯塔公司终于宣布进入破产结算,其财产被很多这一领域的公司瓜分收购,全球各地的实验室也都先后被接管。世界舆论几乎都说凯帕斯塔公司和凯帕斯塔博士财迷心窍,不为全人类利益着想,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这一瞬间,似乎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只有两种心情:一是谴责凯帕斯塔公司之前的所作所为并为其境遇而幸灾乐祸,二是感谢那些盗取技术、打破人类新生桎梏的不知名人士。
正当全人类沉浸在即将获得新生的喜悦,并热火朝天地研发反物质技术,准备大干一场时,一个噩耗犹如晴空霹雳,给了全球人类——不论善良的还是邪恶的,抑或是冷眼观世的——当头一棒。2025年12月的一个大雪天,凯帕斯塔本人的尸体于他在日本北海道的寓所内被发现,一同被发现的还有其妻子和一对儿女的尸体。法医解剖发现,所有人都因服用过量除草剂而死,并且根据当地警方和国际刑警组织的勘察,凯帕斯塔一家被证明是自杀。凯帕斯塔博士的弟弟,一个和兄长分道扬镳四十余年、名不见经传的生物学家,詹姆斯·顿斯科伊·凯帕斯塔——也是凯帕斯塔博士唯一的亲人,为其料理了丧事,并将兄长一家进行了火化。凯帕斯塔博士自杀之前,詹姆斯自己也是一家小规模的生物科技公司的董事长。火化兄长后,詹姆斯对外声明,从此不再涉足高新科技研究行业,并且卖掉了自己的公司,和家人在世界某个角落隐居起来。
二
凯帕斯塔博士的死亡总算是唤醒了一批有良知的评论家,这些人在各种媒体渠道上为凯帕斯塔博士鸣不平,指责之前国际社会的所作所为有悖于人道主义精神、侵犯了凯帕斯塔博士的个人财产权,等等。不过,仅仅有一些人找回了良知并不能解决问题,2026年5月,联合国安理会在荷兰海牙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以联合国大会的名义在全球范围内给凯帕斯塔博士和开帕斯塔公司正名。由于凯帕斯塔博士除了詹姆斯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而且詹姆斯也拒绝接受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援助,导致联合国为凯帕斯塔博士正名的行动几近一句空话。
不过就在这时,联合国安理会提出了一个既不伤人力财力、又能为凯帕斯塔博士正名的方案。
早在2020年,在联合国新空间技术研究所的大力支持下,包括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在内的十七国集团组成了一个联合科研小组,致力于在地外行星之上——如月球、火星、金星等——开发可供人类居住和发展的地外殖民地,只不过因为缺乏一种足够强大的能源将庞大的设备送入太空组装,此计划一直停留在大型设备地面制造和试验、小型设备由运载火箭分批次送入太空的阶段。对外,该项目称为“阿尔忒弥斯计划”,其中却没有凯帕斯塔公司的参与,因为凯帕斯塔博士一生极力反对人类在二十二世纪之前建立外太空殖民地。而现阶段,因为有了凯帕斯塔公司的反物质技术,以及国际空间站实验室的LES技术,制造一种以反物质为能源驱动的太空航行器就成为可能,而一旦实现这种巨大的运载能力,将巨大的设备分批运往太空,组装之后送往其他行星的问题也就可以迎刃而解。
2027年1月,联合国安理会和新空间技术研究所对外公布,为纪念凯帕斯塔博士及其公司在人类新能源开发利用和太空探索领域作出的杰出贡献,“阿尔忒弥斯计划”正式更名为“凯帕斯塔计划”,同时十七国联合科研小组将扩大对外招标的规模和深度,加大投入,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该计划。由于新空间技术研究所手中掌握有目前最先进的反物质技术,加上研究所数十年前就设计好的反物质排斥火箭的原型,“凯帕斯塔计划”进展近乎神速。2028年,第一台由反物质能源为主动力的无人太空船“火种号”发射成功,虽然其最终还是在返回大气层时解体,但其所表现出的优异性能和良好稳定性,已经让科研小组充满信心。
2028年,载有100余名机组人员和科研人员的反物质飞船“火种二号”发射升空,并成功进入绕月轨道,为即将到来的大规模登月行动做准备。“火种二号”采用传统液态燃料推进器和反物质排斥推进器混合的方式来提供动力,这比起单纯用反物质排斥推进器的“火种一号”来说更加稳定。二号和一号最大的区别在整体重量:一号仅有5000吨左右,而二号则达到惊人的17000吨。此外,二号携带了很多科研器械和快速建筑材料,足够在月面搭建一个小型的前哨基地。两艘火种飞船的成功,从侧面给科研小组的工作又推了一把,2028年年底,“凯帕斯塔计划”第一阶段顺利完成。
此后的一年内,“凯帕斯塔计划”第二阶段按照安理会和科研小组的安排顺利开展,“火种三号”一直到“火种二十二号”的一系列反物质飞船被分批送上环绕月球、火星的轨道,人类一直以来征服地外世界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
即便如此,“凯帕斯塔计划”仍然面临一个关键问题,也即大量月球轨道飞船的能量供给问题。科研人员研究发现,如果每次将运输舰送入月球轨道时都携带大量反物质纯能源的话,不仅十分危险,还会造成能源浪费,同时也会对各个运输舰的运载能力造成影响。经过新空间技术研究所和安理会的磋商,联合科研小组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搁置从“火种二十三号”之后所有运输舰的制造计划,临时研发并制造一台可以在宇宙空间中运行的反物质生成和储存系统。
一边是绕月运行的二十二艘混合能源运输舰,一边是地球上数十个工厂和研究中心同时展开的全新制造进程,人类仿佛从未如此团结,如此富有进取精神,也从未有如此众多的工人、技术员参与到如此巨大的工程中。工程对外称“奥丁计划”,此计划的产物称“奥丁之眼”空间系统,虽然工程量浩大,但由于其理论上只是将地球上的反物质生成系统和储存系统转移到环境相对更加安全和纯净的外层空间,故计划阶段很短,2029年年底,“奥丁计划”就已经进入全面制造阶段。由于反物质生成器和储存器体量巨大,科研小组决定先在地球上将“奥丁之眼”的数百个组成部件先行制造完成,再由“火种”系列运输舰之中运输能力较强者分批运往绕地轨道,在此进行过一次组装之后的八个大系统,依次发往绕月轨道进行最后组装并投入使用。
但就在“奥丁计划”和“凯帕斯塔计划”同时进行之时,詹姆斯突然公开发表声明,对“凯帕斯塔计划”现阶段的成果表示赞同,并承认,兄长伊凡的观念过于保守,但詹姆斯同时说明,他并不赞成“奥丁计划”,甚至指出,“奥丁计划”第二阶段——即各个成形的大系统在绕月轨道进行最后组装的阶段——极其危险,一旦各系统发生碰撞,有可能使强子对撞机不受控制地生成巨量反物质,而反物质一旦脱离磁悬浮存储轨道而引发湮灭,后果将不堪设想,巨大的光爆将摧毁整个“凯帕斯塔计划”的成果,甚至可能形成黑洞。
没人理睬詹姆斯。毕竟,詹姆斯并非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他对世人的警告也基本停留在猜想阶段。不过还是有些天体物理和理论物理方面的专家对此进行了一些论证,他们得出结论,发生此种后果的概率微乎其微,用一位天体物理学家的话来说,“比詹姆斯先生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变成女人的概率还低。”不仅如此,根据科研小组的前期论证,只要计算准确,且各个大系统接合无误,任何差错都可以避免。
2030年5月,“奥丁之眼”的二百多个一级系统已经在地球上全部制造完毕,虽然其中大部分工作是由十七国集团完成,但很多未加入十七国集团的国家也做出了贡献。人类倾全球之力,制造“奥丁之眼”,但大家都清楚,若计划失败,埋葬的不仅是整个“凯帕斯塔计划”,还可能是人类文明的进程。
这之后,“奥丁计划”一直进展顺利,2030年6月初,“奥丁之眼”在绕地轨道上完成了一次组装,八大系统模块被运往数十万千米以外的绕月轨道。
三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詹姆斯一语成瀣,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2030年6月12日,地球标准时间上午9时,“奥丁之眼”即将在月球海帕西娅环形山上空进行最后组装。各个系统模块在运输舰的牵引下到达预定位置后,很快便脱离运输舰,利用自身携带的推进系统移动从而完成拼合。包括地球指挥中心技术员在内的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奥丁计划”一旦成功,所有参与者都将名垂青史。
就在完成拼合的一瞬间,在拼接处突然出现一个强力奇点。待科研小组和负责拼接工作的技术小组发现此奇点,已经太迟了,奇点产生了无可匹敌的吸引力。几乎是一秒钟的功夫,奇点已经将海帕西娅环形山上空包括整个“奥丁之眼”在内的所有设施都聚合到一起并压碎。
尽管所有目击的人都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但情况还在不断恶化。又是一秒后,一场光爆从原来奇点的位置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其强度和亮度,甚至当时在地球上的人用肉眼都能看到晴朗的白昼中亮度赛过太阳的一个巨大光斑。光爆放射出的强烈纯能量也席卷了海帕西娅环形山,摧毁了原本在此处由无人飞船布置好的一些支架、地基等基础设施。光爆甚至干扰到了地球的大气层,摧毁了绕地运行的很多人造卫星,包括新空间技术研究所的一个空间实验室,所幸光爆的影响范围并未深入对流层以下,只是在电离层产生了一些干扰。
光爆过后,科研小组瞬间反应过来,因为奇点的出现,反物质生成系统的所有主要部件被挤压到一起,原本反物质的生成过程就十分不稳定,在这种没有稳定器加以调控的情况下,反物质的生成不受控制,在数千分之一秒内,有数十吨的反氢原子在原来奇点的位置上被制造出来,此种数量级的反物质造成的湮灭反应,摧毁整个“凯帕斯塔计划”的设施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即便科研小组第一时间通过量子通讯广播警告了整个“凯帕斯塔计划”的剩余人员,这之后,仍然出现了科研小组的所有顶尖科学家几乎都没有预见到的结果。
待光爆渐渐停息,一个庞大的漆黑天体出现在海帕西娅环形山上空的绕月轨道上,它出现的一瞬间,周围八艘运输舰被巨大的引力吸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原本的奇点和光爆已经葬送了无数优秀的技术工人、科研人员和士兵,众人以为眼前这个新出现的天体是黑洞,还来不及为这些被吸入的运输舰哀悼时,地球控制中心突然收到了那些运输舰传来的消息。
原来,新出现的天体并非黑洞,而是某种因为强大能量和巨量物质被压缩和扭曲而产生的空间裂隙,裂隙另一端,是宇宙的另一个角落。根据那些运输舰的报告,他们经过一段距离的飞行,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星系,并降落在一个类地行星上。令人惊讶的是,该行星居然拥有和地球几乎完全一致的天文学特征和地理学特征,包括大气成分、地表成分等等的特征也和地球大致相等。
收到这些信息后,地球指挥中心当机立断,让这八艘运输舰就地扎营,调查该行星和该星系,同时宣布,“奥丁计划”彻底失败。好在并非所有“火种”系列运输舰都被光爆摧毁,同时地球上还在制造另一批更先进、运载量更大的运输舰,科研小组和十七国集团商议决定,继续执行“凯帕斯塔计划”,并将其拓展到新发现的星系去。此决定得到了安理会的赞成,但在联合国大会上,还是有部分国家反对贸然探索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一些科学家认为,“奥丁计划”的彻底失败已经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尤其是“奥丁之眼”这一巨大工程的破灭,甚至造成了全球经济的波动:“奥丁之眼”由世界三十多个国家的六七十家公司参与设计、制造和组装,“奥丁计划”失败后,这些公司的股票价格一落千丈,有一半公司宣告破产,险些造成全球新一轮的金融风暴。
鉴于此,联合国新空间技术研究所和十七国集团制定了一条更稳妥的路线来发展“凯帕斯塔计划”:第一阶段,在月球建立数个大型殖民地;第二阶段,在火星再建立几个殖民地,两个阶段之间相隔五年左右;第三阶段,利用空间裂隙,探索新的星系,并建立殖民地。十七国集团对外发表了此规划,同时,将新发现的星系称“凯帕斯塔星系”,并将运输舰着陆的那颗类地行星命名为“阿喀琉斯”。
四
新的“凯帕斯塔计划”得到了世人的认可。2030年年底,十七国集团下属的工程队在海帕西娅环形山建立起了第一批十个居民点,同时,联合国推行了移民计划,准许一批专业人士——包括技术员、专业工人、科学家和士兵——先行移民到上述居民点去,进行开发和建设。因为探月的种种工程已经在本世纪头二十年进行得非常充分,所以在月球上扎根并不困难。
2036年前后,月球殖民地已经初具规模,十个居民点及其附属的前哨站可以容纳五十万人共同工作和生活。殖民地运行数年,没有任何问题出现。
十七国集团决定继续推行第二阶段计划。经过大量前期论证和准备工作,以著名火星登陆车命名的“机遇号”和“勇气号”运输舰于2037年3月从地球出发,2039年4月将火星前哨站在绕火星轨道上组装完成。
2040年1月,火星前哨站于“旧河道平原”正式建立起来,首批第一个殖民地命名为“新莫斯科”,可容纳一万人。此后数年间,火星殖民地进一步扩展,其容量于2050年前后达到一百万人左右。
与此同时,鉴于月球和火星殖民地都已经达到相当的规模,而各个殖民地都没有统一的行政管理系统,联合国大会提出,将月球和火星殖民地划入地球的行政体系之中。这一方面是因为殖民地规模已经很大,若不形成行之有效的行政系统来加以管理,则有形成混乱的可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殖民地已经脱离了单纯能源开发和科学研究的功能,而成为有大量平民居住的居民点。
2045年10月24日,联合国成立100周年庆祝大会在联合国总部召开,但这次大会的主要目的,则是成立一个专门的行政机构来控制月球和火星殖民地。大会决议决定,成立“地球与太阳系联盟(ESSU)”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挂牌机构。名义上看,此机构是将地球、月球和火星联合起来统一管辖,但其实真正管辖月球和火星殖民地的仍然是十七国集团,最高决定权仍然在联合国大会手中。根据决议,此机构有权在联合国大会的授权下在太阳系内开发新的殖民地,同时有权调遣部分维和部队。此次大会也制定了适用于月球殖民地和火星殖民地的《地太联盟基本法》(以下简称《联盟法》),同时成立了联盟最高议会和联盟最高参谋委员会,不过这些机构也只不过是在联合国大会的授权下的执行机构。此外,大会还决定,待凯帕斯塔星系的殖民地有一定规模之后,也将成立类似机构对其进行管理。
五
2030年发生的“奥丁之眼”的事故,被科学家和人文学者们称作“奥丁之眠”,言下之意就是,很多人都希望重启奥丁计划,一方面可以对地球经济有所帮助,另一方面,若未来开发凯帕斯塔星系时面临能源问题,“奥丁之眼”也会有很大助力作用。
但更多人不同意这么做,其中就包括天体物理学家鲍威尔·艾迪·卡佳瑞斯博士(1995-2085),他也是高能物理学的权威和太空育种技术专家。他于2031年在一家科学杂志上发表文章指出,在太阳系内设置“奥丁之眼”这样一个包含巨大能量和质量的体系,无疑有可能会干扰到附近的空间,同时,其形成的巨大能量场也十分危险,之前“奥丁之眼”发生的事故就很能说明问题。
此外,最让世人瞩目的,并非他以上这些看似遥远的研究成果。身为太空育种专家,鲍威尔早先已经借新空间技术研究所的支持培育出了多种太空植物,包括营养更丰富的苹果、猕猴桃、香蕉和出油率更高的花生、松子,同时他也开发出了一种技术,可以人工生成类似宇宙辐射的能量流,可用来治疗巨大的伤口或精确蒸发癌细胞。2030年“奥丁之眠”事件发生后,鲍威尔的注意力并非在后来的“凯帕斯塔计划”上,他反而很留意这次太空巨变可能对地球生物圈乃至生态环境产生的影响。不久后,他的私人空间站“贝格尔号”——因为“奥丁之眠”发生时,他的空间站正好在地球另一面,所以躲过一劫——传来消息:空间站上培育的小型动物和植物均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异,如普通家鼠体型变得更大,更有攻击性,同时指爪更长更锋利,更具攻击性,培育的黄瓜和茄子体型更大,颜色也和地球种植的相去甚远。虽然太空育种发生变异是常有的事,但类似的变异远远超出鲍威尔和实验团队的计算。
作为太空育种专家,鲍威尔对这些试验品进行了分析,他虽然发现了这些生物在蛋白质、激素甚至基因、碱基对层面发生的变化,但他绞尽脑汁,动用生物学界最先进的实验设备,却并不能得出结论——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变异。一般来说,在太空育种中,触发变异的主要因素就是宇宙辐射或失重环境,而在以往的数据中,根本查不到类似此种样本的变异现象。鲍威尔召开记者会时说,这或许已经不是生物学所能解决的问题了。
不出鲍威尔所料,世界很多知名科研小组都对这件事很有兴趣,纷纷要求购买鲍威尔的试验品拿回去研究。但鲍威尔拒绝了这些人,并自己出资联合了数个实验室和科研小组,试图深入亚原子角度对变异进行研究。2035年,鲍威尔突然召开记者会,对外公布了他的研究成果。
鲍威尔说,这种变异的成因并非一般太空育种场合下的宇宙辐射或失重环境,而是一种结构未知的亚原子粒子团——他称其为“贝格尔粒子团”(Beger particles)。据他研究,贝格尔粒子团由一种极小的亚原子粒子“贝格尔粒子”随机聚合而成,并没有固定的形态和能量——也正因此,研究团队用尽所有手段,都无法得到其确切的显微结构和其所含能量,鲍威尔只能暂且猜想其是量子态的粒子聚合团。但是,贝格尔粒子的意义并不在其神秘莫测的结构,而在其对已知世界的影响。根据鲍威尔的团队进行的显微研究,之前提到的那些产生变异的生物,其体内某些位置都存在大量贝格尔粒子团。比如,那些巨大的老鼠体内的贝格尔粒子团会自行模仿基因转录过程,合成超出正常水平的蛋白质,所以那些老鼠体型变得更大;还有些粒子团聚集在指爪骨的骨松质内,同时大量吸收钙质,使指爪过度生长。而对于那些老鼠攻击性的提高,鲍威尔猜想,可能是贝格尔粒子团聚集在脑部的情绪控制部分,扰乱了老鼠的正常思考能力,但也可能仅仅是老鼠对自身的迅猛变化感到不安。鲍威尔最后总结,虽然尚不清楚贝格尔粒子的结构和功能,但鉴于其对生物体的不确定影响,贝格尔粒子势必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地球生物圈环境,他建议环保部门立刻展开相关调查研究。他甚至指出,类似变异有可能发生在人类身上,到那时,拥有种种变异能力的人定会威胁到世界的和平与安全,而这才是全世界应该加以重视的。
不过,将鲍威尔说的话当回事的人并不多,只有少数几个国家明确提出了对此事认真对待,而联合国安理会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鲍威尔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继续组织一批科学家进行研究,希望进一步了解贝格尔粒子团的详细机制。
但是,2040年前后,地球以及月球和火星殖民地都有多起重大案件报告,这些报告显示,确实有一批有着种种特殊能力的人在从事犯罪活动,他们或具有极高的移动速度,或具有超人的力量和耐力,或能进行某种高破坏力的能量投射,等等。十七国集团对此高度重视,迅速在2041年成立了一个叫做“联合国特殊个体管理局(Special Individual Arrangement Administration of UN,简称特管部)”的机构,并向包括两个殖民地在内的人类居住区发布了一条政策:只要是察觉自己有任何与常人不同的能力的人,都需要立刻前往当地政府核实并登记备案,备案者可获得地球、月球和火星三地的自由居住权(Free Accommodation Right of Triple Planets,简称三角权)——原本在三个星球之间移民需要经过很复杂的审批手续;如果符合上述条件的人不主动进行登记,一旦被政府发现,政府将采取强制措施逼迫其登记,同时终生不能获得三地自由居住权。此外,联合国还派驻大批维和部队进驻月球和火星殖民地,又组织了数个科研小组,对已经被逮捕的超能力罪犯进行研究。不过,受十七国集团邀请的鲍威尔并未参加这些活动。
和当初鲍威尔自己进行的研究一样,这个科研小组并未研究出贝格尔粒子团在这些人身上的作用机制,仅仅是发现了贝格尔粒子团如何影响这些人的身体使其获得这些特殊能力。他们暂且将这些能力统称为“贝格尔能力”,并依据不断增加的备案数据对其进行分类研究。
六
2046年,第二批运输舰穿过月球上空的裂隙,顺利抵达阿喀琉斯,和先前已经抵达的那一批登陆人员一起,正式开始阿喀琉斯殖民地第一期的建设。从第一批运输舰抵达这里到第二批抵达,中间已过了十余年,第一批登陆人员已经衰老,甚至有些人已经过世,但他们在这十余年时间内彻底考察了整个星球的环境,同时充分进行了基础设施建设,也算为第二批建设队伍留下了一个良好的发展基础。根据十七国集团的指示,第一批人员可以回到地球接受嘉奖,并享受可观的退休补助,在阿喀琉斯死亡人员的家属也可以在运输舰返回地球后认领遗体并领取抚恤金,但即便如此,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留下来继续工作。此外,新空间技术研究所正在加紧攻关,研究月球上空巨大裂隙的成因以及日后维持它的办法,因为根据一些理论物理学家的推测,如此巨大的空间裂隙有发生塌陷的可能。
2050年前后,阿喀琉斯殖民地第一期的建设如期完成。随着对阿喀琉斯开发的进一步深入,人们对这个世外桃源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除去几近完美的地理特征和环境——包括大气成分、空气温度湿度、土壤和矿物、水文地质等等,阿喀琉斯还有着一个庞大而丰富的生态系统,其生物的种类也和地球没有本质区别,用一些勘探队员的话说,这里简直就是“生物圈二号”。这里的陆海面积比几近四比六,五块大陆基本分布在星球的中纬度地区,而第一期殖民地的选址——也是“奥丁之眼”事故发生后那些运输舰首次降落的位置,正好是星球北纬35°左右,此处地处平原,还有多条河流,很适宜人类居住。
2052年,阿喀琉斯殖民地迎来第二百万位居民,同时,殖民地的实际负责人——新空间技术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火种15号”舰长——鲍威尔·艾迪·卡佳瑞斯二世,也就是鲍威尔博士的独子,将殖民地命名为“新罗马”,同时按照十七国集团的指示,进行其他新的殖民点的开拓。随着殖民地规模越来越大,新的殖民地越来越多,十七国集团不断派出运输舰输送大量技术人员、士兵和平民前来。到2060年前后,阿喀琉斯星球的人类殖民地已经有大大小小二百七十多个,总人口规模达到四千万左右。
勘探发现,阿喀琉斯的钻石和金银等贵金属的储量非常丰富,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同时,阿喀琉斯独特的生态系统也是一笔极好的科研资源。从2050年开始,一批批淘金者、商人和科研人员就陆续来到阿喀琉斯,想从这个星球上捞一笔。这其中,由一些巨型商团组成的“银河系秘宝同盟(The Treasure League of Galaxy)”自然占其大宗。秘宝同盟是在太阳系内进行星际商业贸易的商人团体,他们的总部是一艘巨大的运输舰“秘宝之盾(Shield of Treasure)”。早在“阿尔忒弥斯计划”之前,他们就组织舰队前往其他星球开发珍稀资源,并运往地球销售。月球和火星殖民地开发之后,他们便把生意扩展到地球之外。现在,他们当然不会放过阿喀琉斯这个金疙瘩。秘宝同盟虽然是私人性质的团体,但他们拥有一个最高议事会,还有相当数量的武装,同时,因为他们和世界上一些大国签订有互不干涉协议,因此他们基本属于中立而自由的组织。根据协议,秘宝同盟不能干涉其他人或团体在人类已开发范围或未开发范围内的资源勘探活动,但因为秘宝同盟有最先进的技术,所以他们一直是获利最多的。
十七国集团并不愿意让秘宝同盟一家独大——其实秘宝同盟主观上并不刻意为之,因为他们在太阳系三地之间的生意已经足够大了,况且阿喀琉斯刚刚开发不久,市场还未建立起来。2065年,十七国集团组织大量资金和人力,成立了“凯帕斯塔殖民地开发公司(Kepastar Colony Development Co.Ltd.,俗称凯达克)”,总部设在北太平洋的一座漂浮人工岛上。根据十七国集团和联合国对外公布的政策,凯达克将专营对整个凯帕斯塔星系的开发事宜——不仅仅是资源勘探,也包括殖民地除行政和军事以外的很多事项的管理,它将配合十七国集团派遣的行政公署和军队,共同规范阿喀琉斯的所有人类殖民地。凯达克实力雄厚,还握有联合国授予的充分权力,因此它一驻扎新罗马,立刻开始在整个阿喀琉斯发布通告,勒令所有进行私人开发活动的人或团体,在特定期限内停止开发活动,或是并入凯达克之内成为隶属于政府的雇工——但是这样就会失去自由以及很大一部分利润。秘宝同盟迫于压力,部分接受了这一政策,他们撤出了大部分开发人员,但也将几个持有大型设备的开发队伍直接并入了凯达克中,成为了后者的雇员。很多自由开发者见状,纷纷也投奔了凯达克。很快,公司的势力就遍布新罗马所在的中央大陆。
凯达克因为势力扩展极快,其经营效益自然很好,为十七国集团带来了极大的经济利益。2067年,十七国集团直接裁并了阿喀琉斯的行政公署,将其直接并入凯达克之内,也即十七国集团通过凯达克来管理阿喀琉斯。在凯达克的管理之下,阿喀琉斯慢慢变得秩序井然,各个殖民地的经济都得到了发展,人口也慢慢增加。
不过在2070年前后,十七国集团逐渐发现,将整个阿喀琉斯的管理全权交给凯达克,虽然能带来可观的经济利益,但其负面效应似乎也很明显。凯达克的高层不断扩展自己的势力,并在新罗马建立了另一个总部,同时,凯达克还在殖民地进行了征兵。另外,据十七国集团派出的观察员报告,阿喀琉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太平,贫富分化愈演愈烈,社会也显示出了动荡的苗头。阿喀琉斯虽然人并不多,但其经济和社会结构极其复杂,商人、官员、军队、淘金者、雇佣工人、农民、科学家、客运和货运运营商等充斥在这二百多个殖民点之中,要完全管理好这颗星球,并不是十分容易。
经过很多秘密的论证和研究,十七国集团决定收回一部分凯达克的权力,但后来发现,这操作起来困难异常。凯达克对阿喀琉斯的控制已经深入了社会的方方面面,若贸然收回其权力,处在权力交接空挡的阿喀琉斯势必乱作一团。鉴于此,十七国集团决定将其定为一个长期执行的方案,从小规模起步,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一举收回权力。不过凯达克似乎并不买账,他们一直对此有很强的防范,凯达克表面上服从十七国集团,也定期将科研成果、工业制成品和珍稀资源送往地球,但实际上他们并未完全遵从十七国集团的所有决定。
就这样,一方面十七国集团不敢贸然收回其权力,另一方面,凯达克也不满足于目前的势力范围,他们显然希望获得更多的利润,为此不免要和十七国集团产生离心。两方未在任何事情上产生明显的不快,但两方都知道,两方的分歧无法消除,争斗或许在所难免。
直到2090年前后,十七国集团终于按捺不住。这时,阿喀琉斯上的殖民点在凯达克的建设下已经有六百四十多个,总人口规模达到近一亿。十七国集团秘密决定,派遣一批特工人员隐藏身份进入阿喀琉斯,为日后收回凯达克的权力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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