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的冬日,冷空气还未赶到,人们还穿着短袖,这么好的天气,楼下的老太太走了,八十好几了。
一截白烛在门口燃烧着,火花不紧不慢,稳稳地,就如老太太素日拄着拐杖上楼的情形。几张纸钱摆在旁边,门敞开着,桌上几支香正在冒着缕缕轻烟,相框里老太太露出微笑,比我前些日见到她时年轻些。
楼上楼下邻居十几年,打交道并不多,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可是她今天走了。
我们初搬来这里时,她不知已住了多少年。一老一小,孙子在附近读书,老人负责给他做饭。男孩常年不带钥匙,总会在楼下喊声:“奶奶,开门!”老人假意嗔骂几句,门打开了,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老人的儿子儿媳时不时来看望他们,一屋子的说笑声总会从门缝中飘出来。
老人住的二楼有一个飘台,从楼上往下看,拖把、扫帚摆放得整整齐齐。虽说是公共场所,但总是整整洁洁,和她家对面的飘台相比,不知干净多少倍。
儿子小时候总爱趴在窗前玩耍,今天扔一个球,明天扔个帽子,有时也会扔些纸巾。老太太总会捡起这些东西一样样送上来,敲门:“是你们掉的吧!”我点点头。
“纸就不要往窗外扔,孩子不懂事,要教。”老人呵呵一笑,我顿时满脸通红。每次儿子扔得格格笑,我不免纵容,轻描淡写说一句半句,并未真正制止过。
后来,再有掉下去的衣物,不管家里有没有人,她都悄悄挂在我家门上,我见到她时道谢,她摆摆手:“楼上楼下的,不用客气。”
儿子长大了,不再趴在窗边玩,东西自然也不会再掉落下去。她的孙子也长大了,离家求学,后来参加工作,时不时碰到他回来探望老太太。还是在楼下喊道:“奶奶,开门!”里面悉悉梭梭,鞋子拖在地板上的声音长长的,门过了一会才开。
早上只要我从阳台一伸头,就会看见老太太正在打扫,原来花十分钟,后来花半个小时。她的头发由花白变成全白,如一朵菊花开放在二楼的飘台上。
老太太什么时候开始腿脚不便,我并不知道。每每早晨我出门上班,她已在花坛中坐了好久,拄着拐杖,像摇摆的老鸭,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口中“哟嗬哟嗬”叫着,似是给自己打气。
有几次看她上楼不方便,我伸出手说:“我来扶你上楼!”她连连摇头:“我可以的,别担误你上班!”
这是一个怕麻烦别人的老人,她一直自己照料自己,还照顾着周围的流浪猫。
她在猫出没的地方放上一些剩菜剩饭,那几只流浪猫肚子吃得滚圆。太阳出来时,老人坐在亭子里,眯着眼,拐杖靠在腿边。猫也眯着眼,左边一只,右边一只,脚前还一只。树的影子从一边挪去另一边,来来往往的行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谁在给谁做伴?有时弄不清。
前些天,三楼大装修,钻墙声尖锐刺耳,我抱着二娃逃也似的跑出楼道。
在楼下碰到了老太太,她盯着二娃看反复说:“好可爱,好可爱!男孩女孩?”“女孩。”“儿女双全了,好!多晒晒太阳,装修太吵了。”老太太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么多话。
后来我再也没见到她,也没想起来。
今早下楼,猛然见到门口的烛,心里一惊,顿时明白了。老人的孙子坐在门边上,一言不语。
我曾经很害怕面对这样的场景,会绕道而行,也可能足不出户。可是,我此时忍不住探头向屋子里望去,看到了那张永远微笑的脸。楼道里气息很平和,甚至没有悲伤。
我一点也不害怕,难道是我成熟了吗?母亲对我说:“寿终正寝的人走了,不会让人害怕。”
原来,那天和我讲这么多话,定是来和我告别。
从阳台往飘台望去,那些拖把、扫帚十几年如一日地整齐摆放着,只是旁边多了一截白烛,多了几支香。
我把这些熟悉的景再细细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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