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蛮如果还活着,得是我爷爷一样的年纪了。
今天和母亲无意里提及他,我问他现在在哪里,母亲却说:“曹蛮已经被打死五六年了。”
我听着,心里没有波澜,这是令我吃惊的。但是仔细去想,我真的已经不记得曹蛮的样子,只有这个名字还算熟悉地埋在我脑海里。
母亲说,我年幼时是经常会看见他的,他经常拖着一个麻袋,在我们这儿的马路上瞎走,他是个智障儿,拿了麻袋也并不捡垃圾,仅仅是拖着空麻袋不停地转悠。
我们的这个乡镇,在几十年前困苦的年代生有许多智障儿,到我这一辈,他们都成了人们口中的傻子,流浪汉,是令人避而远之的,他们打死人你也说不得理去,其中很多干着偷鸡摸狗的事情,脾气古怪易怒,经常发着疯癫,这些人给我的童年带来着很多的恐慌,唯独曹蛮,他从不像别的傻子一样吓唬小孩子,不会乱打人,也不偷东西,脾气很正常,所以仅他一个还算受我们待见,舅舅也经常给他递烟,我如今唯一记得的一副画面,是我在我家天台上,看见他脏兮兮地在我家楼下踱过,似乎像母亲所说的确是拖着一个麻袋,我就只记得那一个印象了。
人们都说,别看曹蛮是个傻子,你的钱还可能真没他的多,是的,他一直以来有村里每月给他的补贴,后来也有国家的,他是傻子,不会花钱,几十年下来,这点钱都被他的兄弟们替他存着,也是一笔可观的积蓄了,有幸他的兄弟们人很好,他生活上有什么必须,他们都会在这笔钱里拿来给他买,所以他总是有烟抽,也不像其他流浪汉一样总是饿肚子。
母亲说以前文革的时候,曹蛮偶然捡到一大串钥匙,开心地拍手,但是很快被人抓进了派出所,那时候世道乱啊,他们不相信他是傻子,对他毒打了一天让他招供他偷了钥匙,最后是大队的人保他出来,可怜的曹蛮,就那样白挨一顿很重的打。
他平平淡淡地在我们这里溜达了几十年,直到他有一次竟然迷路到另一个陌生的村镇,被另一个傻子用石头打死。
人们说他死的时候很惨,被那个傻子用石头打在天灵上,打死在一座桥下,那傻子还生了一堆火,把他的尸体烤得面目全非,等被人发现,镇上人吓得报警并跑去看时,要不是人群中那个傻子高兴地大叫:“这不是曹蛮吗?是我打死的啊,打死了就用火烧了一下嘛。”可能谁都看不出这是曹蛮。
老曹蛮,那时候七十来几,和着一生的单调与冷眼,就那样死了,他的积蓄,在抽掉他的丧葬钱后,只能被本家们分了。
而我至今天才从母亲口中知道他的死讯,我承认是我将他遗忘了,他的死,在一些村里人看来,就算在我母亲口中说出,至今还是一种“傻子被傻子打死”的一种戏谑的笑话,这很令我悲哀。
昨天,还刚刚看见村里的一户人家,带着他们的智障孩子来楼下小店买东西,她还是个女孩,她也才十几岁,就是当年文革时曹蛮被毒打的年龄,我回想起来,心里只能暗暗希望,她在如今这个安详开明的年代,可以过得比曹蛮幸福——至少不要被那样不明不白地毒打,被那样不明不白地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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