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如萍七十八,退休前做过政府秘书长,笔杆子,现在瘦得褪了人形,被剃了几乎光头,眼睛半睁半闭,蹙缩在病床上。
马大姐六十八,肖如萍的邻居,以前和肖如萍吵架时,被文人用各种词儿和说法解释为大老粗、没文化。
现在马大姐在照顾肖如萍。肖如萍拖着病怏怏的苏南娇嗔口音,有气无力的仰面一字一句的哀叹:虎落平……阳被犬……欺。
马大姐的南京高亮嗓门接过来:偶就是狗,咬死你这个大老虎。
隔壁床的年轻丈夫照顾妻子整夜。岳母早上来替换女婿回去睡觉时见到马大姐,说妹妹洗涤剂借我用一下,马大姐抬头翘眼:
“你多大?”
“我属马”
“我属虎”
属马的岳母惊讶得张大了嘴:“你这哪是比我大四岁,是比我小十四噢!”
病房里有电视,肖如萍仰面朝天看不到,有时听到老歌不紧不慢的跟着哼毛主席。马大姐笑着把脸埋着凑下去,几乎靠到肖如萍的脸:“乖乖,聪明老太来神了!”肖如萍停下哼歌:“你……离我……远点。”
护士长带着护士们来查房,肖如萍眼睛不睁。给她翻身检查时,她嘴里一直埋怨:“哎……你们勿要……动我嘞,我累……得很!”
康复科的小护士来给肖如萍按手捏脚,她不紧不慢的哼哼唧唧:
“你勿要……这么用劲,疼……的嘞,我……受不了了!”
“你这是……要把我的手拉到天……上去了啊?”
马大姐插话:“肖如萍,你是想死想活啊!”
“我想……死”
“给我往死里搞,不要不识好!”
“你们……勿要对我这么凶……哎!”
“不对你凶点你还听话啦!”
“好的……我听话,你……厉害!”
“你们家里人管不了你了,就我能管住你了,额是滴啊?!”
秦主任带着医生队伍来查房时,肖如萍眼睛睁开,把右手抬伸出来一点跟秦主任握手,脸上绽出笑容。旁边聋哑老太的护工看得笑起来,转头对旁边人轻轻说:“老太清楚,架子大得很嘞!”
肖如萍有回一天癫痫三次,马大姐一边掐住人中,一边喊医生救命。等肖如萍醒过来,她就问:“大小姐,你刚刚鬼门关门口又走一回,额知道啊?”
肖如萍怔怔的看天花板,不回她。
肖如萍脑出血两次。女儿在加拿大,儿子在机关忙,老伴年纪大,没法照顾她。她常把大小便拉在身上床上,同病房里没在挂水的人纷纷掩鼻走出去。马大姐一边骂着臭一边给她擦拭身子和换床铺。肖如萍也气哼哼的有气无力的骂:“你勿……要管我,我想……死!”
有次老头和儿子来看她,把外孙女跳芭蕾的视频放给她看。肖如萍看得津津有味,之后她叮嘱儿子给她带个包来。儿子问要什么样的,她烦躁起来:“你……随便搞个差不多的……就行了,勿要……再问了。”
晚上睡觉门窗关着,肖如萍嫌热,她慢慢一下一下把毯子和被子扯掉,把挂水的管子接口也扯断,药水流到被褥上。
“老太你不想活啦!”
“我嫌……热”
“你不能着凉,你这样子再感冒就要翘掉了!”
“你把我……当什么啦!”
“我把你当神仙!”
“这么多年……嘴上勿说……心……里都明白!”
“你明白,都明白个什么?”
“我让他们……准备个包,给你们,知道……你们身上……没钱。”
马大姐没有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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