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跟楼不一样。有的楼建起来了是注定要塌的。
塌了就塌了,我们或许会在某一天看到,什么地方的什么楼裂缝了,或者煤气管子爆了,然后半个楼都崩了滑下来,再埋掉三四十个人,再砸死三四个;但是如果有有心人就住在那能崩掉半个楼的建筑里,事情或许就不一样了——或许不一样了,塌了就是塌了。人们的眼睛都闭上,就来了黑夜;黑夜将临,人们也就一同黑着,这是大多数人;也有人争着睁开眼睛,点燃火把,用自己微弱的光束射向黑夜,夜却黑得深沉,黑得威力无边。
人们自己创造了黑夜,让黑夜把自己笼罩其中,当他们对别人闭上眼睛,他们便被笼罩于自己所创造的黑暗。这黑暗就像是水里晕开的黑色,一个个人闭上了眼睛,一滴滴黑色的颜料就滴进了人们的大水池;终于白水变成了黑水,在黑水之中,即使有人睁开了眼睛,他也看不见了——这黑夜一样的圈子里,人人各司其职。
人诚然聪明,知道什么最重要,所以他们明哲保身,对于危害他们眼前利益的东西并不留情,对无关于他们眼前利益的东西也漠不关心。人只能放眼现在,因为他们改变不了过去也改变不了将来——单个的人能拿一幢危楼怎么样呢?于是一个个人便都离开了惊心动魄的墙体裂缝,回家去鼓捣晚饭了。危楼定会崩塌,住民会死于非命,但那也不是现在的事情;贫民们要考虑眼皮底下的问题,官员们要享受眼皮底下的幸福。不在眼皮底下的东西什么都不是,在这些东西进入到人们眼皮底下之前,这些东西什么都不是。当贫民住在危楼的一隅,考虑明天怎么整点水来用的时候,身边墙上的裂缝就什么都不是;当妻子需要人渣丈夫的年终奖金来度日时,他酗酒家暴这件事情就什么都不是;当浑浑噩噩的人们在危楼里考虑鸡毛蒜皮的时候,一个大老远跑来告诉他们形势危急的陌生人就什么都不是;有一天危楼终于塌了,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下来了,活下来的人还要过日子,在眼皮底下的日子面前,死了的邻居便什么都不是。
而面对黑水中这样的现实,单个的人能拿一幢危楼怎么样呢?——一条黑水中的鱼,能拿这一潭黑水怎么样呢?人们便只能在这看不见其他生命力的混沌中不为人知的活着,死了也就是不为人知地死了。或许有时这黑暗中会突然有人举起一束火把,使得亮起一点微光,但在其他人面前的黑暗之下,这微光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于是危楼里的人们正成了溃穴里的爬虫,是人间有血有肉的僵尸。人们注定猪一样地活着,也注定猪一样地死,因为他们对于彼此来说谁都不是。
注:“我们或许会在某一天看到……再砸死三四个”一段出自旧闻。图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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