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冬四季

1.

奶奶背着刚睡醒的我，站在窗台边。我把结霜的玻璃擦出一条缝隙，向窗外看。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爷爷骑车去上班。

等到爷爷赋闲在家的时候，三人就去公园的冰面上滑冰。我从不在乎冰面的裂纹有多深，只管在上面蹦跳，有次险些送命。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买炸鸡架和烤红薯，还没等看见摊位上的白烟，就先闻见随风飘出很远的味道。那香气和大院门口的馅饼店一样浓烈。

总有卖白菜的卡车定期进入大院。家家户户把白菜堆在楼道口，像松鼠储藏自己过冬的松果。

爷爷把白菜放进楼道里的大缸，压上石头，用盐水腌制。等酸菜制好以后炖肉吃。可是无论他们怎样劝说，我就是不爱吃酸菜。

我喜欢站在阳台的门槛上看日落，看马路对面工厂的通勤车驶出大门。奶奶训斥我，不准我站在门槛上，她说这不吉利。

晚上玩闹到很晚以后，我躺着他们中间睡觉。昏黄的床头灯让人看不清墙上的挂钟。我在他们娓娓道来的故事里睡去，手脚乱动，吵得他们睡意全无。

2.

等到我睡醒时，爷爷骑车买菜回来了。公园门口的集市，总有便宜实惠的东西。

由于昨晚看电视剧到深夜，自己的卧室阴冷，早上醒得又早，所以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豆浆油条豆腐脑，是三人的早餐。我爱吃油炸糕，但是他们从不让我多吃。有时候爷爷带回一条宰杀过的鲤鱼，挂在水池边，留着晚上清蒸。鲜活的鱼经常在宰杀后还抽搐不止，把奶奶吓得大叫。

白天我在书房装作写作业，关上门，喂鱼和招财蛙食物。手里托着两只巴西龟，教笼里的鹦鹉学舌。

有时候我从书房溜出来，去主卧室抱着收音机，调台听自己喜欢的节目。爷爷在客厅看报，奶奶在做家务，对我的行为浑然不知。

我越来越排斥爷爷接送我上下学，想自己独行，但是他们都不放心。我想起上幼儿园的时候，坐在自行车前面的小座椅上，随着爷爷每天变换的路线往返。

我们还会去湖面的冰上散步。有一次爷爷玩笑似的在冰上使劲跺脚，我甚至听到了冰面炸裂的声音，我大叫说他不要命了。

自从跟爷爷学会了下象棋，我们经常抽空对弈。那次我连输了几盘，气得把棋子砸在棋盘上。棋子反弹，打中了爷爷的手指关节。爷爷痛叫，说下盘棋都至于这样的男人，以后也成不了大器。

我自知理亏，赌气跑到阳台上。阳光从马路对面的高级住宅反射过来，晃得刺眼。

3.

我顶着刺眼的阳光，在早高峰的路上穿梭。每到周五的这个时候，我便想着晚上终于可以得到解脱。

爷爷奶奶现在住在我家闲置的房子里。由于老宅的饮用水卫生出现了问题，他们被迫迁居于此。

拖着疲惫的身躯推开房门，我看到奶奶精心准备的丰盛晚餐。深冬腊月，难得一顿热气腾腾的美食，何况还有我现在最爱的酸菜，虽然不再是自己家腌制的。

或许是课业繁忙，压力太大的缘故，我已经很少能和他们心平气和地交流，更不用说促膝长谈了。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听见他们小声议论说搞不懂我现在怎么了。

日上三竿，我起床。爷爷在楼下的早市买了早点。我吃着早点，偶尔想起馅饼红薯炸鸡架的味道。这些小吃现在遍地都是，但我怀念的那些却早就买不到了。

我不知道周末该怎样过。应付过作业，厌倦了发呆，就独自出门走走。每次爷爷督促我学习，我都感到莫名心烦。即便如此，每周日晚我离开后，支撑我度过下周的动力，还是下周五晚我会回到这里。

后来高考发挥失常，苦等分数。我整夜失眠，坐在沙发上和奶奶聊天，不知不觉两人都湿了眼眶。我好像听见爷爷从梦中惊醒，轻轻地叹气。

4.

爷爷叹着气，埋怨我许久未与他联系，奶奶询问我这边天气如何。但是我游戏正酣，只得手忙脚乱地戴上耳机，心不在焉地回话搪塞。

直到大学生活恢复平静，步入正轨后，我才想起远在家乡的他们。我主动与他们通话，在他们的生日里送上祝福。他们说只有我记得日期。我努力不让他们听出我的声音在颤抖，他们也是一样。

今年他们到我现在所在的城市居住。三室一厅的房子安静凉爽。两人在小园里种植蔬菜水果，生活还算有趣。

我经常回家陪着他们。爷爷除了和奶奶一起种地或出去散步，余下的时间时常打盹。看电视或者听收音机，甚至静坐，都能使他昏睡。

爷爷近来变得偏执，奶奶有时说话也重，两人难免吵架。此时我就赶忙岔开话题，免得双方不快。

他们想过养个小宠物，但是二老年事已高，有心无力了。同时想起当初乌龟鹦鹉等等死去时我们那样难过，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重蹈覆辙。

月初是爷爷生日。我在家旁边的蛋糕店买了蛋糕，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爷爷见了还责备我破费，但是我明白他们内心是什么感受。

这座城市多山，有时在路上看到骑山地车的人，我就想起爷爷当年骑车的样子，还有那辆早已在老宅楼道里生锈的自行车。

刚才我吃过晚餐，在回寝室的路上，没及时看到奶奶发来的微信。直到爷爷打来电话，才想起没有提前告知他们我今晚不归。他们一定在等我回家吃饭，等到饭菜都凉了，还得饿着肚子回锅。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我还在路上，怨自己又忘了不该忘的小事，任由风刮得脸上生疼。

后记

今晚突然矫情，想起过往的种种，由每个阶段的冬天延伸到其他琐事，就像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出不完整的图案。

我们都有童年，都在成长，都有陪在路上，印在脑海，感恩终身，难以忘记也不敢忘记的人。

如今我们却为了自己的生活奔波，常常忘了是谁成就了今天的自己。

我们最习惯的人就是我们伤害最深的人。我们对他们的付出习以为常，觉得都是理所应当，好像他们从来不会远去一样。

等到你的习惯终有一天离你而去时，你幡然悔悟，但为时已晚。

趁他们还在，像他们当初对待你一样回报他们，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也不容忽视。

就像现在已是深冬，你与其自己窝在一角瑟瑟发抖，不如生一捧火，与爱的人围炉而坐，以御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