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贯穿景物描写中的生命意识
读《风云初记》,深切感到孙犁是一个有着强烈生命意识的作家,单从景物描写来看,这一点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拟人化
就是把本来不具备人的动作和感情的事物,变成和人一样具有动作和感情的样子来写。比如小说中,写日本鬼子的汽车,“汽车在道沟旁边的正在杨花的麦地里走,密密的小麦扑倒了,在汽车后面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委屈痛苦的痕迹。”比如,写路途所见,“一路上,红皮的枣树枝上,吐出嫩芽来,葫芦蔓儿,刚刚爬到架边上,就仰起头来,开了第一朵花。”比如,写菜园子,“水井闲着,瓜蔓叫霜打干,几个鲜红肥大的倭瓜,披着白霜,躺在田埂的阳光里。”比如,写天空,“有一朵红云、还在那边天际留恋着。”“月亮在流散的乌云里,急急地穿行着。”等等。汽车,不说“驶”而是说“走”,小麦“扑倒”、“委屈”、“痛苦”,以及“吐”“爬”“仰头”……完全就是把物当人来写,感受到的是鲜活的、灵动的生命气息。
每一处、每一次景物描写都努力当做人来写,我至今不曾尝试过。
2、景中有动物
小说中,基本成段的景物描写,都有动物出现,乡村常见的,比如猪、马、牛、羊,驴、狗、鸡、兔,獾,比如麻雀、大雁、苍鹰、啄木鸟、鹁鸪,比如知了,蝈蝈、蚂蚁、蛤蟆、蚂蚱、粘虫等,小说中都有写到。
“夜深了,新月已经西沉。她抱着本子走到大席棚里来……整个课堂里,只有她自己和一排排摆在黑影里的长板凳。席棚外面,有一排大杨树,有一只在上面过夜的鹁鸪,在睡梦里醒来叫了两声。”这里写到“鹁鸪”,不得不佩服孙犁,本来夜里没有鸟叫,他硬生生把人家弄醒,也要写出鸟叫来。
又比如写恋爱中的两个人倒在柳子棵的下面,“密密的柳子掩盖着,蒸晒一天的沙土,夜晚来,松软发热,到处是突起的大蚂蚁窝,黄色的蚂蚁,夜间还在辛勤地工作着,爬到春儿的身上,吸食甜蜜的汗。”也是佩服,“蚂蚁”吸食少女身上的汗,好像他看见了一样(这也许就是所谓上帝的视角吧)。
我喜欢写景,但不得不说,景中有动物,而且如此活灵活现,这都是我平时所忽视的。
3、性别意识
性别意识反映的是生命的延续,是更高层次的生命意识。比如小说写到,“一只怀孕的野兔儿,在麦垄里悄悄地跑过,从山地里飞到平原来的蓝靛儿鸟,在一片金黄的菜籽地里一起一落。”比如“切碎的草屑,从铡刀口飞起来,不久就落成大堆。一只猫腿老母鸡在草堆旁边找食,红着脸慌张地叫了几声,丢出一个热蛋,叫碎草掩埋了。”比如“放在炕角上的小油灯细碎地爆着烛花,屋里的光亮,都是从破纸窗照进来的月色。在城墙根那里,有高亢的雄鸡叫明的声音……”又比如,“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过草地,延伸到前面的大沙岗。大秋已过,路上并没有很多的行人,道旁边倒有很多肥大的蚂蚱,被春儿的脚步惊起,飞几步就又落下了。他们都带着沉重的肚子,春儿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在那草丛中松软的泥土里生产,偏偏要找到这硬邦邦的道路上来?”等等。
就如同小说开头写春儿、秋分在村头柳树底下纺线,不说对着脸纺线,而是说成“对着怀”纺线一样,这里出现的“怀孕的野兔”“母鸡丢蛋”“雄鸡”“将要生产的蚂蚱”等,很大程度上都是作者的故意,因为生命的本质就是爱和生存,这样写,更能激发读者的兴趣和思考。
诚然,小说是虚构,是由作者创造出来的。但就人生和社会的表现与描摹而言,小说又是真实的。生命意识能有效地激发读者的情感共鸣,使作品读起来更真实,更具感染力。(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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