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某个清晨,我从睡梦中惊醒,曦光的双臂已伸过帷幔,落入了床第;透过朦胧的薄纱,映出了窗帘外一片静谧,清晰的小区轮廓立马展现于我的眼前。
与女儿匆忙吃完早餐,便从楼上走了下来。拉着她的小手,沿着早已习惯了的一条凹凸水泥路面,我俩在悠哉悠哉的闲聊中奔向菜市场。路上,晨练的男女老少正三五成群地从身边穿过……
眼下,尽管时令早已过了清明,但那些冷风仍以不同的姿态逼近人们的肌肤,丝丝挣扎,迟迟不愿隐去。我知道,它们都是冬的儿女,都有一颗留恋之心,就如我一般,一年四季里如痴如醉地偏爱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菜市场里,大大小小摆满了高高低低的摊位;在晨曦的微风里,小贩们正快一声、慢一声地叫卖着。那些鲜嫩欲滴的瓜果蔬菜、那些活蹦乱跳的鸡鸭鱼虾,挨挨挤挤,叽叽喳喳,被曦光描绘出了一幅美轮美奂的图画,隐秘在小城的一隅。
用丝巾紧裹着脖子的女儿突然嘀咕起来:夏天都来了,老天咋还这么冷呀?你瞧,好多人还穿着棉袄呢!
是呀,近些日子里,天空时不时地有股寒气袭来,大小树木仍没有动静,如梦一般仍在悄悄地沉睡着,又像个孩子似的安详在摇篮之中。江南的气息,可不是这般的脚步缓慢,姗姗来迟吆!
习惯了看草长莺飞的我,多少有点诧异。女儿刚从苏州回来不久,可对季节的感应竟是如此的灵敏。窄窄的水泥小路上,只听见女儿叽里咕噜的声响,她那甜甜的笑声,霎那间让我心生些许感慨。我仰脸吮吸着那份略带寒气的清新,又昂起鼻翼,张开那双早已有点窒息了的鼻孔,努力想让沉积已久的尘埃和心中的杂念,能在那个晨光里瞬间除净,从而让浑身渗透出一些清爽来,如女儿一般发出朗朗的笑声。可我……
太阳光越来越强烈了。我们穿梭于摊位之间,挑选着喜爱的菜蔬。当女儿细嫩的小手拿回老农找回的五毛钱时,我顿时惊呆了:眼前那位卖菜的大爷,鞋是破的,衣褂是破的,头上的那顶帽子是破的,就连身边的竹篮也是破烂不堪。还有那双皲裂、满是皱纹的手……
“大爷,您多大岁数啦?”在他继续叫卖的片刻,几声讨价还价声里,我不由得冒出一句。
“七十二了。”
“孩子不给钱您用吗?”
“给一点,可他们也不容易。我自有自便啊!”
好多人挤过来询问菜价,老人的菜是自家地里长的,看上去比小贩们的要新鲜许多。看他笨拙地拿着称,我发现,老人的双手已不再灵活,双腿也站立不稳当。我不好意思多打扰老人,静静地离开后,那身破旧、那双粗糙的、有点颤抖的双手却于我眼前久久挥之不去。转了一圈又一圈,买来了自己想买的东西,让女儿拎回家后,我便上班去了。
一切恢复了平静,踱步在那条不知已来回踱了多少趟的马路上,我轻轻地搓揉着自己的双手,听着那滴答滴答的脚步声,耳畔仿佛又传来了一声叹息。那哒哒的高跟鞋清脆声并未遮挡而去,瞬间便有几许忧郁从我心尖溢出:人生到底能有几个七十二?
小城的上空渐渐地从朦胧里淡化开来,温馨而明澈,而我的视线却是那般的模糊不清。反复思量,驻足徘徊,那年的父亲与今日的老人,在不经意间惊醒了我的梦。
那年的父亲,用老屋前那棵古老的柳树桎梏着我的记忆,以至于在日后无数个思念如絮的日子里,透过月光,我常常看见那弯弯的柳树下,留着一个清晰可见的佝偻背影;小镇的露天菜市场里,母亲积攒起来的,一个也舍不得吃的鸡蛋,多少次背过孩子们睁得圆圆的双眼,奈何地阻止过挎篮赶集的父亲的脚步;为换回油钱、为买回我们写字的铅笔、还有那些橡皮、本本……父亲的双手也不比菜市场里卖菜老人的细腻多少。那呆滞的目光、那苦涩的烟斗、还有那破旧的裤褂,都曾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悄悄贮存......
现在,我蜗居在小城的高楼里,无精打采地行走在那钢筋混凝土路上,在丰盛的餐桌上减肥,在冷漠的人际关系中周旋。原以为那老屋、那柳树、那鸡蛋、那背影只是我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孰知当我那天遇到那位老者,那似曾相识的模样居然一下子掀开了我的思绪......为了生存、为了儿女,可怜了天下的所有父母!
那个周末,我便带着女儿去给我亲爱的爸妈上了炷香......【此文写于2012年4月某个夜晚】
![](https://img.haomeiwen.com/i5635902/b0944153fcb75b6c.pn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