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门外

此时，即便是看到一截落发他都会感到烦扰。他恨恨地用食指肉肚衔了书桌上的一截落发，垃圾桶有点远，在客厅的条桌那边有个，顾不得平日里的“洁癖”了，左手就去扯右手指上的那截落发。他认得，那是他自己的落发，长在头上，那是他的身体的一部分，从来不嫌弃，如果落在桌子上，那就另当别论了，头发落下的时候他感受不到一丝的疼，所以他并没有惋惜。由于短小，左手捏了空，猛地吹了一口，恨恨地，“爱哪哪去吧。”他嘟囔着，“眼不见心不烦。”这心境正如这个寒假，冷且寒。

“出去，出去。”早晨的情景又闪现了，那时他为自己的高声感到一丝惊讶。妻子的话让他心烦意乱，宛若他和儿子的交流是带了尖刻的刺激一般。“家和万事兴……”，女人出门的时候不忘回敬了一句。

“会说话不？”没等女人说完就疯狂地呛了起来。

女人出了门，他努力地克制着。和颜悦色，和气生财，和和美美……一连串的“和”好像真的和刚才的态度不着边际。他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浮在脸上，能嵌在脸上吗？他心里嘀咕着。

心境都是由外因引起的。

父母的一片苦心啊，哪个父母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呢，子女的学业健康永远是家长的牵和挂。

炕橱下的门打开了，电脑就在里面，昨天他一下班就卸下来放到那里。

怎么给儿子一份自信，一份自律？

他拿不定主意。

他多么希望儿子的门是开着的啊。悄悄地瞅一眼那沉迷学习的状态，那奋笔疾书的背影一定很美。想着，他的脸上真的就浮现了笑容。记得妻子说过“看谁的孩子都没有咱儿子长得帅。”哪怕是在孩子面前，妻子也掩饰不住美女见了帅哥一样那欣赏的眼神。“看孩子看自己的。”一旁的他不忘戏谑道，“看庄稼看人家的。”

“庄稼？那是收获，知道不？”妻子反驳。

“孩子难道不是收获吗？”他盯着女人，“这收获还不小呢。”眼神里瞬间像是抹上了一层可以舔舐的蜜。

他忘不了只有女儿的那段日子里，周围的同学婚后都是儿子，这倒没啥，关键是有人竟然嘲弄“收获”的不同和明显的差异。“有个儿子多好呀，不馋吗？”他永远记得那个说话尖刻的女人。虽然内心深处他看不起这种人，至少他们的观念不同，然而细想，那炫耀的话里又藏着几分真实。馋，那是真的。此时，他却无言以对，满脸通红像是做错了什么。直到允许生二胎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和女人说“我们这次揍个更好的。”此时的他俨然成了一个造世主一般。

希望也没有“馋”那般的强烈，看着女人一天天隆起的小腹，他明显地觉察到一份重担在悄然降落。

九月初的那个夜晚，产房外的他坐卧不安，女人的痛苦让他感到心疼。此时他完全没有那份“馋”的成份，只要母子平安就好。

“用力，坚持……”产房内医生的助力冲破了门的阻隔，他多想现在就在女人的身旁啊，看着女人他会心安，他相信女人也会安心。

“别放弃，你舍得我们还不舍得呢。”医生的口气里带着些许的愤怒和埋怨，他又可怜起弱小的女人。柔柔弱弱的女人哪里经得起这般的折磨，想起女儿的出生，她就对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肃然起敬，打心眼里也就想一辈子要对这个女人好。

女儿的出生是村里的一位助产婆给接生的，虽然女儿的生产很顺利，但他能体会到女人的痛苦。然而这次的小家伙，他在心里骂道“看你小屁股会不会挨老子的打”。当助产婆笑嘻嘻地喊着“进来吧，进来吧。”门外的他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女儿的啼哭让他笑了，他笑得憨憨的。“看，多像你爸呀。”助产婆在抚弄着女儿，一个弱小的生命光光的宛若一只剃光了毛的猫。

助产婆的报酬很少，一条毛巾一盒香皂，这些都是他的母亲准备的，那时他的母亲还在。年底的时候，女人给助产婆送去了一块布料算是酬谢。

想到酬谢，门外的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没有母亲的日子里，他们完全忘记了这份含有一定情义的薄礼，哪怕是一份喜糖，一盒香皂，一条毛巾……他一时臊得红了脸。从夜里十二点到凌晨五点多，多长的时间啊。每次想起产科大夫的辛苦，他都隐隐的有些愧疚感，虽然这是医生的职责，这个愧疚感在他日后看到医生的时候都会很自然地冒出来。

辛苦了，辛苦了。他在心里默念着女人的苦。

自从有了儿子，他感觉到一种力量在敦促他前行。那年，没有一点群众基础的他竟然自荐参加了村委的选举。虽然他知道，论学历，论志向，他都能为村民做出一番事业。然而现实正如事后女人说的一样“你是被儿子的出生冲昏了头了。”

收获的是一棵小苗，还不是一棵苍天大树。直到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寒假，他还在为这棵渐长的小树做着无奈的呵护，对自以为是的呵护儿子却好像并不领情。

能否成才？对谁这都是个未知。啥是成才？985？华五？C9？希望都是好的。就像儿子给他的一样，从幼儿园到中考，有老师说过“三岁看老”的预言，有老师说“百尺竿头”的鼓励，中考第一名的成绩也着实让他炫了一把，不止是内心，在朋友圈他都忍不住炫了一把，惹来有史以来最多的点赞，也满足了他那小小的虚荣。

“满足了吧？能不能低调点。”女人不忘嗔怪一番。

世间万物，瞬息万变。

成绩一向名列前茅的儿子，却在期末考出了令人唏嘘的成绩。有人说高二是个分水岭，他就信以为真，搁在心里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不再乱颤。然而，疫情，网课，这一切……他强忍着老师告诉他的“赞许，放稳心态”的育子良方，赞许？放稳心态？这不都是些说辞吗？虽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境况在女人那里是平稳的，每当女人以此为由劝导他的时候，他在心里都会狠狠地骂女人“蠢货”。

静下心来好好地谈谈？“砰”的一声，房门关的严实的，轻轻地敲门未必理你，他愣愣地站在门外。

门外的他掩面沉思，我错了？该怎么和孩子交流呢？是不是在家沉迷了游戏？还是……

昨天放假以前，他就知道了儿子的成绩。他急匆匆地回家卸了电脑，显示屏上那一列列的游戏让他看着都心慌。看着炕橱里的电脑，六神无主的他回想起儿子的学习习惯，学中玩，莫不是乱了他的方寸？没有电脑的儿子是不是这个原因产生了逆反？一连串的猜测让他有些茫然。

他艰难地爬进炕橱，从那最深处取出电脑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