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若星辰，恍如烛火（三）
（三）
苏尓第一次见文顷是在蓿语坪。
那时的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呢，在她的身上没有显露出任何叛逆的雏形。
农村的夏天似乎来得格外迟缓，好像总要一些什么东西去推波助澜，以打破绿瓦白墙的沉静冷清。在彩色电视机还未普及的遥远的村落，村民对艳丽的色彩与神秘的戏剧都有着难以言说的渴求与倾慕。一般情况下，村里头每年都会在小学放两次电影，多是在学生娃的寒假和暑假，偶尔在电影放完后，还会有人扯着嗓子在月台上唱歌，然后大家再就着手电筒的灯光潜入黑夜。
那一天，村头的人们个个都穿了平时买的新衣服，红红绿绿的，一片一片的，女人们穿着黑丝袜，套着小洋裙，踩着漆皮低跟鞋，走起路来嘚嘚嘚的响，散下来的头发也飘飘洒洒，飘着洗发露的香味儿。苏尓对这些嗤之以鼻，觉得没有任何意义。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会陪母亲前去，因为如果不去，家里就只会剩下她一个人去面对昏黄灯光下的黑暗，与其这样，还不如与其他人共同拥抱这份孤寂。
电影开场了，投影仪打出的光落在立在月台上的白布面上，小孩子的咯咯笑声，大人们的议论欣喜，还有在投影仪前挥动的手掌与冒出的声音，经久不衰，好像约定俗成，直到白幕上影射出彩色人物画面才肯罢休。苏尓挨着母亲坐得屁股发麻，眼看快要熬到挨到电影快要终场了，结果在月台旁边多出来一架钢琴，白色琴键借着投影仪的光芒亮的刺眼，那刺眼的旁边是糊掉了的人影，显现出极为柔和的诡异。
苏尓不淡定了，在凳子上磨磨蹭蹭，去一探究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去了又能怎样呢，她可不想认识无关紧要的人，不去又唯恐错过一些个人缘分与写作素材。还好母亲开口了：“要是想去厕所就偷偷的去，女孩子家家的坐要坐得有规矩。”
“那……我去啦。”
一阵小跑过去，脚步声却显得很轻很轻，当苏尓离琴键还有两米左右的时候刹住了脚，险些摔一跤。她就这样顿在那儿，不敢往前也不愿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糊掉了的身影上，好想要把那身影看出一个洞来。良久，电影已经开始谢幕了，只见那白色琴键的光芒柔和了，黑色琴键亮了起来。
那身影移动了，信步走上台阶，一阶，两阶，三阶，突然，他停了下来，转头一眼。她恍惚了，这是看到我吗？又怎么会看到我呢？我置身于黑暗中啊，没有月光的夜色把我隐蔽的很好啊，不可能被发现的，她这样想着。
他坐在琴凳上，指尖流转出奇妙的音符，阴郁低沉，却又美得梦幻，令人迷醉。他的音乐显然还是有点过于悲伤，饱含着太多过于沉重的故事。他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村民们依旧各自拎着板凳陆陆续续离去，但还是有一些怀着好奇心的人留下来了，比如苏尓。
“宇宙里都湿透了，我们一样的快乐，只是我们好寂寞，只是我们好寂寞，只是我们好寂寞……”
苏尓噙在眼里的泪水颗颗落地，没有人看见那片土地的缝隙埋下了着怎样的心情。
不觉间，一曲终了，他用干脆利落的音符扫出了漂亮的尾音，他深深鞠了一躬，台下没有任何反应，掌声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苏尓立马高举双手啪啪鼓掌，稀少的人群拉出稀稀拉拉的掌声，显得那么不情愿。
他走下月台，她还呆呆的站在那里，像是定海神针般的定在那里，只是，散发出了一股浓浓的夏天特有的潮湿的忧伤。他走到她身前，说：“谢谢。”
“没事儿。”
“小苏……小苏，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回去吧，”苏尓的母亲喘着大气儿找来了，苏尓才渐渐缓过神来。立马急切起来，慌张起来。
“我……我……我叫苏尓，尓是小的意思的那个尓，叫我小苏也可以。”母亲白了男孩儿一眼，拉着苏尓的手忙忙的往手电筒灯光深处走。
“我叫文顷，顷刻的顷。”
苏尓回头挥了挥手，大声应道：“好，我记住啦！”
离了学校的天空沉的厉害，稻田里的蛐蛐蝈蝈闹个不停，回声像秋千来回荡个不停。苏尓和母亲好似迷路了的萤火虫慢慢远去，黑色里的星点儿安静得打着寒颤。
“那个男生跟你相熟吗？”母亲质问着她。
“不相熟。”
“那你跟他搭什么话？”
“……”
“这年头的男的没什么好东西，你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他的圈圈里头，到时候想出都出不来，女孩子家家要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就待在这个咔咔角角。”
“……”苏尓也觉得这个地方太小了，像个密闭的咸菜缸子。蓿语坪这名字不知道是哪个老祖宗取的，“蓿”字不就是那坡上明晃晃的苜蓿菜吗。
“我看那个男生也不是什么好人，看起来是个学生娃的年龄，然而在台子上唱个歌还扭来扭去，弹的不晓得是啥子名堂，整得人心里凉得发慌。”
“呵呵……”
“你是笑些个啥子，我说话又这么好笑吗？总之你不要和这种人来往，本本分分的读书做人就好。”
“没有，你不了解他。”
“那你又了解个啥子？你倒是说看看。”
“……”
她又了解他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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