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俟尘   图/网络

01.

这已经是夏琳站在全身镜前换的第五套衣服了，其实她完全没必要这样一套接着一套的换，因为她的衣服郑磊怎么可能还有没见过的。他们恋爱了8年，哪一件衣服他没见过，每一条丝袜上有几个洞，那个男人都一清二楚吧。夏琳想到这里，一把将手里的衣服丢了出去，躺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大约哭了个十来分钟，又重整旗鼓，开始继续挑衣服。

镜子里的女人应该说是很完美了。虽然已经到了30岁，但依然有BABYFACE，眼睛亮亮的，苹果肌饱满，夏琳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看起来青春靓丽，完全没有岁月的痕迹。她满意的看了看这个女人，轻飘飘的出了门。

她和郑磊约在了从前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这是一家西湖边的小酒吧，白天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人，郑磊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吻了他。那年他们刚刚大学毕业，她22岁，他23岁。夏琳比郑磊来得早，她是特意来得早了点，因为从前都是郑磊在这里等她。她想这一次体会一下等待的心情。如果你在等待一个你爱的人，那种期盼见面的心情应该是雀跃里带着狂喜，应该是充满了幸福感的。夏琳不明白，为什么郑磊却总是充满了不耐烦。她为这次见面做了充足的准备。她去移动拉了郑磊的通话记录，里面有他同那个女人每天超过一个小时通话的证明，还有她同那个女人聊天的截图，是那个女人主动找到她的，她以真爱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离开，告诉她郑磊已经不爱她了。苦苦抓住不爱你的爱人，并不是明智之举。

夏琳坐在他们曾经互相依偎的老座位上，这是杭州一个凉爽的秋日。天气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明朗了，蓝天，白云，微风将外头的排排垂柳吹得摇曳生姿。西湖人流如织，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起来都非常热闹。有人在骑车，有人在拍照，有人在散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又或者一群人。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其中的一份子吧，从未想过会走到今天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夏琳想到这里看了看时间，离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

“到哪了？”她给郑磊发了简讯。

大约十分钟之后，郑磊发来了回复。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见面了。”

“？？？”

“感觉也没有见面的必要吧。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见面。”

“你连见我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吗？”

“是的。就这样吧。”

大家都说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夏琳并不觉得如此。她一直觉得爱情是需要很多理由的。你会爱上一个人，一定也是有理由的。是他的这些理由让你坠入了爱河。他可能长了一张帅气的脸庞，他可能温文尔雅和一般粗旷的男人截然不同，他也可能是个富二代，又或者他的智商完全碾压你，你对他十分崇拜，也有可能你就是喜欢他的老实本分不会哄骗女人。

夏琳会爱上郑磊的理由很简单，他们特别有话题可以聊。郑磊是个猜心高手，紧紧贴合着夏琳的所思所想。夏琳和他在一起觉得轻松妥帖，所有的要求郑磊都是信手拈来的。这是一只情场老鸟。不过，现在，这只情场老鸟要飞走了。他连最后的一点交代都不想给到她。郑磊的闭门不见完全打乱了夏琳的计划。她原本想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裁决他们两个，再不济也应该给他一巴掌，将杯里的酒泼到他的身上，然后潇洒的转身离开，告诉他，没了他郑磊，夏琳自己也能过上好生活。但，谁又能料到，夏琳连这点反击都没能完成。

02.

夏琳一直坐在这个熟悉的位子上，天色转暗，原本清冷的酒吧终于热闹了起来。夏琳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酒吧了。泡吧这件事离她也已经很遥远了。不过，今天实在是太值得喝上一杯了不是吗？她蓄积的能量无处发泄，可不是要靠喝上两杯来缓解了吗。夏琳叫了一大扎啤酒，高高的立在她跟前，卓绝的醒目。她像是灌水一样，一杯一杯的喝进肚子。张阳一屁股坐到她身边的时候，这一大扎子酒已经只能养金鱼了。不过夏琳并没有觉得醉。她是有名的千杯不倒。

“你好，张阳。”夏琳抬眼望着坐到她身边来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一身运动装，戴了一顶难看的帽子，看起来像是军绿色的。

“你好，绿帽子。”夏琳大声打着招呼。

“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橄榄色。”

“还不是绿色吗？”夏琳伸手就摘下了他的帽子，自己戴了起来，“好看吗？”

“好看。”

“当然好看，我今天最适合戴这顶帽子了。”夏琳大声嚷着，“老板，给这位弟弟来个杯子。”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说不定是哥哥呢？”摘掉帽子的男人露出一个小寸头，反驳着夏琳的话。

“哥哥就哥哥吧，哥哥，我请你喝酒，买你这顶绿帽子！”

这个叫张阳的小伙子酒量奇差，大概只喝了几大杯，就已经满脸通红，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天哪哥哥，你也太差劲了吧。就这点酒量还想来蹭酒喝啊？”

但见这个男人一脸狰狞的为难表情：“一个人喝酒在我看来和一个人看电影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之一。”

“你是说，你是特意过来陪我喝酒的？我的样子看起来很悲伤吗？”

“没有啊，你看起来特高兴。”

“那不就得了。”

“但，特高兴和特悲伤其实是一个意思吧。”张阳这样说。

“还喝吗？哥哥。”

“你还喝吗？”张阳试探性的问。

“不喝了，送我回家吧。”

夏琳的家在杭州最具潜力的新区，钱江新城。她靠自己的努力，买了这个最好地段里的一套酒店式公寓。60平米的跃层设计，坐在飘窗边就可以看见钱塘江。夏琳最喜欢的事情是靠在这样的飘窗上发呆。江对岸奥体中心的灯光每个晚上都很旖旎，夏琳喜欢看这组经过精心设计的灯光秀，无论这座城市的白天是什么样子，这座城市的夜晚在夏琳的眼里都是歌舞升平的。夏琳今天也这样坐在那，洗手间里的陌生男子正在洗漱。这是除了郑磊之外，第二个在她家洗澡的男人。她从没想过会有第二个男人来用郑磊用过的毛巾，来穿他为郑磊准备的睡衣，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这个陌生男人用着郑磊留下来的一切。

张阳走过来将她从飘窗上抱到了床上，很温柔，也没有说话。夏琳觉得他不说话真的太好了。她抱着这具滚烫的身体，他来自一个今晚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她忽然发现，其实这具身体和那具身体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差别。即使他不是郑磊，她依然可以同他接吻，拥抱，亲密无间。

第二天夏琳到中午时分才醒过来。张阳已经不在了，睡衣被服服帖帖的折叠好放在了一旁。夏琳起来还发现了餐桌上的早餐，麦片，面包以及一份切好的香瓜。冰箱上贴着一张便签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几行字。

“我的手机号：1360650xxxx

还有帽子送你了。想喝酒的时候叫我哦，回见了您嘞！

张阳”

03.

在夏琳看来，那晚的一夜情是你情我愿的露水之欢。所以三天以后，当张阳靠在他的高尔夫车上在夏琳家楼下冲她打招呼的时候，夏琳觉得很意外。毕竟夏琳加完班回到小区楼下已经是晚上11点的时候了。张阳看见夏琳的车一下子就冲了过来。

“你想害死我啊！”夏琳猛踩刹车。

“哇，你这个女人好狠，难道不应该先问问我有没有事吗？”张阳趴在夏琳的车窗。

“我这是今天刚洗的车。你一直在这儿等我吗？”

“是啊，怕错过，从5点就开始等了，可不可怜？”

“可怜什么，你不是有车吗？坐在车里听歌睡觉几个小时悠哉悠哉就过去了呀。”

“切。这些是给你的。”张阳将手里提着的两大袋东西透过车窗塞进夏琳的怀里。

“什么东西？”夏琳低头查看，几乎全是吃的。

“你家的冰箱是我见过最惨的冰箱了。请把它填满好吗？”张阳笑着打趣。

“你不上去了吗？”夏琳试探性的问。

“不了。我撤了。”

“目的这么单纯？”

“对啊，我可不是为了上去才等到现在的哦。”

“那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要到你的电话号码。”张阳拿起手机递给夏琳。

夏琳接过手机输上了自己的号码。

夏琳的冰箱里只有两样东西，矿泉水和面膜。她总是经常出差，所以不会在冰箱里放上会过季的食品。这是她家的冰箱第一次塞满了其他的东西。水果，牛奶，面包，甚至还有熟食。夏琳望着这样一个盆满钵满的冰箱觉得很陌生。她拍了一张冰箱的照片发给张阳。

几秒后，张阳回了信息：

“顺眼多了。冰箱就该有个冰箱样。”

“张阳，你想干嘛？”

“想追你啊。姐姐。”

“我超级难追的哦，而且刚失恋。”

“我知道，一个严肃的前男友，我看见过了。”

“哪里？”

“你的化妆桌上。”

夏琳来到化妆桌前，她不记得她的房间里还有郑磊的照片了，应该都被她清除出去了才对啊。原来真的有一张他们俩的合影被夹在了化妆镜和墙壁之间。这是一张很寻常的合影，大概是哪一次的出游吧，脸贴脸的一张照片，郑磊看起来怎么说呢，感觉真的有那么点严肃。夏琳想到这里，笑了笑，随手就将它扔进了纸篓。

04.

张阳追人的方式怎么说呢，很老派。是那种年轻人的老派。他约夏琳逛西湖，坐游船，买卖花小女孩手里的玫瑰给她；他约夏琳看电影，在看电影的途中总是试图去拽夏琳的手；他还给夏琳买衣服，运动衫，网球裙，小白鞋，棒球帽。听说今天有狮子座流星雨，她又拉着夏琳半夜爬上北高峰，带着他的天文望远镜。即使是秋天，北高峰上依旧还是蚊虫泛滥，夏琳坐在张阳带来的桌布上，被咬得没了脾气。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陪这个小朋友玩什么恋爱的把戏，一玩就玩了两个月。

“看见了吗？”夏琳环抱着自己，抬头望着专心致志研究宇宙的张阳。

“今天的云层有点厚啊。”张阳一边嘟哝一边用手拨弄着望远镜。

“你知不知道看流星雨这种事情，是我12年前，上大学的时候做过的事情，你知道我今年30岁了吧？”

张阳似乎并没听见夏琳的后半句话，转过来瞪大了眼睛：“看见了吗？那时候？”

夏琳愣了半响，摊摊手：“没有。熬了一个通宵，什么都没有。”

“太可惜了，你放心，今天我一定会让你看见！”张阳神情严肃，像是准备干一场大事。

夏琳冲着他招招手：“你过来，坐下，咱们谈一谈。”

“谈什么？”

“你过来。”

张阳一脸狐疑的坐在了夏琳身边。

“张阳，你知道讨好和对你好的区别吗？”

“好深奥啊，姐姐。”

“在我年轻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这个问题。那就是这个人究竟是在讨好我呢还是在对我好呢。我觉得他只要把 [好] 带给我不就可以了吗？但随着年纪渐渐长起来，我就特别介意这个问题。我会看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是在讨好于我还是在真心的关怀我。讨好是带着目的性的，他们讨好我，希望在我这里得到回报。而对我好就不同了。对我好是生活化的。可能没那么有仪式感，没那么浪漫，但它是不求回报的。它更加恒长。”

“你真可怜。”张阳听完夏琳的话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什么？”夏琳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真可怜。上一段关系一定让你很困惑吧。因为你完全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爱你，你才总是想要通过一些事情去判断，去作证。这个人是爱我的，这个人是真心的对我好的。你才会得出这么一个可怕的结论来。来，给你一个同情的拥抱。”张阳说到这里一把就抱住了试图辩解的夏琳。

那天，夏琳真的看见了流星雨。令人震惊。

狮子座流星雨特别热烈，几乎不用什么天文望远镜。它们一颗接着一颗掉下来，划出弧度，在暗夜里。18岁的夏琳曾经幻想过自己站在流星雨前许愿的画面，她想好了许多愿望，其中的一件就是遇见一个美好的恋人。30岁的夏琳真的站在了流星雨前，她被这嗖嗖而下的流星震撼了。她完全忘记了许愿。她看着眼前的场景，感动的像个100斤的孩子。她忽然觉得那个关于美好恋人的心愿变得不值一提了。世界除了寻找美好恋人之外，还有许多许多的美好。

“许愿了吗？”张阳在一旁问着。

“嗯。”

“许了什么愿望？”

“世界和平。”

“……好愿望……”

05.

“我们去迪斯尼吧？”看完流星雨的第二天夏琳主动给张阳发了简讯。

“迪斯尼？不符合你30岁成熟女人的人设啊。”

“去还是不去，给句痛快话！”

“去！”

著名的心理大师弗洛姆在他的著作《爱的艺术》里有句话特别打动人，这句话是这样的：

【如果我真的爱上一个人，那么我也一定爱所有人，爱这个世界，爱生活。】

“在爱的人面前，并没有讨好和对你好的区别。就像我想要让你看流星雨，想要让你看的同时，我也想要看，并且是和你一起看啊。这之中并没有那么多区别。”张阳在抱着夏琳的时候在她的耳边说着话。

当爱情发生时，世界上的任何事都会变得很可爱。比如热到令人呕吐的西湖，一支快枯萎的玫瑰花，一场沉闷低俗的电影，一双小女生才会喜欢的小白鞋，一顶橄榄绿的鸭舌帽。那些瞻前顾后的，需要顾左右而言他，需要权衡利弊，需要试探揣度的，说到底都只是虚假繁荣。

爱情，莫不过是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