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更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在敲下第一个字之前不久,我刚刚结束了一次失败的心理咨询。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着基于我自己不正常的精神状态正视这个问题,去寻求一些所谓“专业”的帮助——事实上这并不寻常,作为一个在二线城市传统家庭长大的孩子来说,至少对于我所处的生活圈子而言,“去看心理医生”这件事基本已经可以和“神经病”划上等号了。倘若让我的熟人同事知道了,“那个谁谁谁得了精神病啦!”这个八卦恐怕瞬间就会跻身那些嚼舌根下酒的叔伯婆姨年度热门话题top3;倘若让我的父母亲人知道了,只怕我怎么解释对他们而言都是晴天霹雳。
所以我谁都没说。
我连我无话不谈的Soulmate都没告诉,父母只以为我在好好的上班,而经理则听信了我的说词——家里有事,含糊其辞的,虽然工作上蛮膈应但他真的是个好人——约两点多的时候,我顺利离开了单位。
“心理医生”是提前预约好的——为什么要打上双引号呢?唉,要知道,在我们这样的小城市里,能有从事心理咨询这件事的人已经够可以的了,指望他们的专业水平能有多高呢?甚至不能称之为“医生”,大概仅只类似于一般学校里敷衍了事的心理健康室吧。所以我预先把这次咨询,定义为“浪费一笔钱请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听听我说话”。
就在去找心理咨询的前一天晚上,为了确保我能在第二天的一个小时内说完我想说的一切(心理咨询这件事可真他娘的贵),我仔仔细细思考了我目前所处的困境、我关于自身无法停止的焦虑和我自我分析成长经历的整个过程,然后就猝不及防地陷入了一场崩溃的大哭。
这让我事后非常诧异。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情绪崩溃”。以前的我一向自诩为“清醒理智”,总觉得自己对自己本身以及将要面对的一切都有着清楚而冷静的认知,即便是面对我并不喜欢的发展,我也能在分析利弊之后欣然接受。我用这样的判断来麻醉自己,刻意去忽视了弥漫在我的生活里一点一滴的茫然、恐惧和焦虑。这些负面的情绪都十分微小,有时候它们会被我温暖的家庭氛围以及我年复一年锻炼出来的自我说服能力和平凡教养所覆盖去——但并不是消失,或者说我以为我把它们“压下去了”,以为凭我的自制力能够把这个状态持续到足够长的时间。然而当我终于决定把盖子掀开来面对的时候,我才愕然发现,这些一直被我压在心底最深处的,不是我所以为的情绪的灰烬,而是黑黢黢的、威慑力十足的,定时炸弹。
“Bong——!!!”它就这样在我面前炸开了,在曾经傲慢的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征服了他的我面前,趾高气扬的炫耀着自己的威力,我毫无准备,连同我伪装的骄傲一起,整个人被炸成了碎碎片片。我蜷缩在床上,无声的嘶吼着,眼泪像泛滥的河水一样淹没了我的枕头,心脏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拳头狠狠攥着,让我像是死鱼一样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拼命呼吸却只能吸入一点可怜的氧气。我整个人像是被割裂出了一部分,一个第三视角的我惊恐地看着床上这个陌生的、丑态百出可怜虫,一边被爆炸的情绪煎熬着,一边还要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发作以防被住在一起的父母发现。我就像是一个讽刺的矛盾本源,怕被别人发现异常,又无法抑制的渴求着外力的帮助,千千万万个碎片的我、被割裂出另一个灵魂的我,一起无声而无助的呼唤着:谁能救救我——
其实崩溃也就是那一天的事情。在崩溃的当下我恨不得随便抓一个不相干的人把我所有恶心的情绪都呕吐出来,但第二天这种情绪还是慢慢缓解了的。我坐在办公室里,冷静的衡量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和近日的工作生活安排,然后觉得今天就去把这件事做了也是个合适的时机。
心理咨询师是在一个心理咨询平台上找的,大概是很多个自由从业者挂靠在这个平台的形式,并没有统一的办公地点,需要我自己去找对方。这位老师给我的地址是一个非常非常老旧的小区,楼高不过五层、天花板低矮逼仄、墙皮斑驳剥落那种,据她自己所说他们还另外有一个独立工作室这里是接待一些儿童心理咨询的(对此我保留意见存疑),房间里弥漫着长时间居住、常年不透风的腥臊气味。我默默告诉自己,好吧,反正本来我也没有指望什么专业人才,我就是来说说话的,就别挑三拣四了。
于是我刻意忽视了对方极力掩饰的局促,尽量平静的把我想说的一切都尽可能全面的说了出来,其间在几个我十分敏感的情绪点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掉了眼泪,但和前一天我失控无状的样子相比已经体面了不少。
对方听完了我完整的陈述之后,表示自己非常能够理解,就我的问题做了一个简单的分析(拜托这种程度我自己早都做过无数次了好吗)、非常莫名的加入“本我”“超我”这样的心理学词汇来显得自己专业(“我想你是大学生你应该能直接明白我在说什么吧?”我想你知道我是大学生还好意思在我面前程度的显摆吗?)、极力论证我的问题一定出现在我已经没有记忆的三岁以前(好吧我知道人幼年时期对成年行为的影响但是你用得着这样生拉硬凑往你擅长的幼儿心理咨询上扯吗)、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一次心理咨询只能作了解,这样的咨询必须持续进行每周进行一次,来和我“共同寻找是什么造成了我的问题”。
老天爷,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比你清楚好吗?你至少给我一点有说服力的专业意见,我才有可能考虑一下你这个心理咨询套餐吧?
然后她还煞有介事地给我一个眼罩让我遮住眼睛,要给我做一次“疗愈”,我欣然照做,反正我不需要睁眼睛也能感觉到,她是如何拿起桌上的纸,照本宣科地念着什么“放松~”“把你的思绪放开~”“深呼吸~”“收回~”……结束之后她还一本正经的说,今天时间太短了,不然下次她会给我做一个催眠,来深入探究在我的童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吧,我是来找答案的,如果你不能给我,那我只能抱歉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温柔的站起身来,客气的询问我应该把擦眼泪的纸丢到哪里,然后礼貌地说了再见,下楼之后就毅然决然拉黑了对方的电话和微信。我并没有打算去平台上抱怨这一次的心理咨询有多么无用、我是如何浪费了一笔钱,至少这一次的咨询让达到了两个目的:
1.至少我终于尽可能的把我的烦恼说出来了,无论有没有获得反馈,倾诉本身就是一种发泄的方式,我无法跟关心我的人吐露半个字,但我至少可以和一个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人吐个痛快;
2.至少我终于清楚的、残酷的、像是浇了一盆冷水那样的明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我站在大马路上,面对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深深地吸气然后吐出来。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各种各样的问题要去面对,妈妈要照顾好姥姥姥爷并确保自己不要被累病倒,爸爸要帮助妈妈并时刻关注住在县城的奶奶的状况,表妹们要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努力生活努力独立来分担家里的负担,Soulmate要经营好自己的生活朝着自己想要的样子奋力前行……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自己处理好这件事,在他们意识到这对我而言有多么严重之前,我必须自己解决掉它。
我无法想象,若我深爱的父母得知我擅自给自己灵魂添加了多么重的负担,他们会有多么痛苦,明明已经是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明明家里的事情已经让他们精疲力尽……
我绝不能让我的精神状况成为周围人的笑谈,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他们不该承受这些,我即便没有能力成为他们的荣誉,我也决不能成为他们的耻辱。
我绝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我会处理好。
我一定要自己找到出口,我一定要为我自己创造一个出口,我绝对绝对不能、也绝对绝对不会,让周围我深爱的人和深爱我的人,被迫成为我的出口。
And it st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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