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每天在人潮涌动的十字路口,和一群孩子抢“生意”。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称我们为乞丐。
我们这帮人中,有一位老大。年纪小的孩子每天都要向他上交两元钱。点子不好的,交完公粮这一天只能饿肚子。
我看不过小孩子饿肚子,尽管有人说我也只有十岁的样子。每当我施以援手,老大总会觉得我破了他的规矩,于是我就要交出双倍的钱。
不过,我对这种行为并不反感。有些人在给我口袋里扔钱的时候,会叹息着说上一句“眉眼挺漂亮的小姑娘,可惜喽。”所以可能是性别和长相给自己加了分。我暗自庆幸。
每每听到类似的话,回家的路上我都会盯着橱窗仔细的瞧着黑乎乎的身影。若是碰上店里服务员的目光,我便拔腿开跑。我能感受得到自己与她们的差异。直到遇见周安,我才明白自尊的含义。
说起家,当然不是什么房子。十字路口向东走,差不多二十分钟的厂房。这是大娘告诉我的。在此之前,我是靠脚底痛不痛来衡量距离的。
大娘很好,话不多。有一次我夜里发烧,又受了老大的排挤,迷迷糊糊的靠在了一扇铁门上,咣当一声,吵醒了大娘。她见我可怜,收拾了厂房中最偏僻的一间,铺了稻草和棉被。这是一片废弃厂区,大娘孤身一人,寻了个清闲工作。有了自己,她也没那么寂寞。晚上拿着帕子给我的脸擦干净,大娘说我是个清秀漂亮的姑娘。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是乞丐里最幸运的。
一日未来得及抹黑脸蛋,外面传来了两个陌生男子的说话声。阳光从门缝中照到我光洁的脸颊。俩人愣了愣,大娘急促跑来,怕是老板责怪。
年龄略长的男人摆了摆手,大娘提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我像是一名等待审判的犯人,怯怯的缩在墙角,忘记站起,手里攥着棉被下的稻草,好像只有粗糙的触感才能给自己带来些安全感。
男人背着阳光走向我,我眯起眼睛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他身上发着金色的光,像极了大娘口中的造物主。
“小姑娘,别怕。”声音缓缓的,带着磁性。有一种力量促使我微笑着抬起头看他。
他拉起我,走向那个没说话的男人,“领回家去,正好给书奇做个伴。”
那人没说话,审视了我一番,微微点了点头。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领走了,大娘异常激动,不知是不是笑容扯大了,眼泪竟跟着流出来。临走前,她用力握着我的手,揉搓到手指发红。
我不敢回头看她,怕自己也笑出泪花。我努力让自己去想象即将到达的地方,我太需要一面镜子,来证实那些曾经夸我好看的人的审美定义。
男人的家是二层小楼,很大,很气派。事实证明,老大嘴里叼着烟卷说的那些胡话,根本不是胡编乱造的。或许我该承认,他的见识确实很广,所以才当上了老大。
我曾经觉得那些高楼大厦里的人就像住在鸽子笼里一样,一点都不幸福。如我所见,我的认知是对的。
家里成员很简单,叔叔,阿姨,小哥哥,还有两个保姆。起初阿姨是排斥我的,她觉得我没办法被教育成普通孩子。日子久了,大家反倒对我安之若素的表现所惊讶。上天赋予了我宠辱不惊的性子,而我并没有对一切的新鲜事物表现出少见多怪的样子。小哥哥待我不错,他大我一岁,总是和我说悄悄话,也会牺牲自己的娱乐时间,帮忙恶补我的文化课。有时,我会忘记听讲,盯着他的脸发愣。他真的很漂亮,比女人还要漂亮,五官精致,嘴唇性感。每当我这样看向他,他总会红了脸。而我,真的只是纯粹的在欣赏美。
我的成绩悄悄的,悄悄的爬上了班里的前列,高一那年,竟考了年级第二。叔叔阿姨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小哥哥也非常高兴,喝到高兴,顺势把我搂在怀里,还用嘴唇点了点我的额头。我不适的扭头转向饭桌,瞥见了阿姨冷下的面孔,心跳漏了一拍。我清楚的知道,在这样的家庭里,发生这种事情会有我根本承担不起的后果。
晚上的洗澡的时候,我看了看镜子里出落标致的自己。忽然察觉到小哥哥的动作或许早已蓄谋已久。
第二天,我接受了隔壁班体育生的追求,和他耀武扬威的走在学校食堂。我看到小哥哥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恨意。
不久,阿姨知道了我早恋的事情,在我的卧室里语重心长的教育了半天,但这一次,我看到了她脸上的轻松,我能感觉到,她是高兴的。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身份,这是最好的选择。
那年,小哥哥高考失常,复读到我的班级。每天放学一定要和我一起回家,学校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兄妹,只有我知道,我们不是!他试探的让我放弃隔壁班的体育生,我说不可能。放学路上,他用力摇着我的肩膀,试图唤醒小时候我对他一脸崇拜的样子,我告诉他迷妹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选择。
他的眼里除了愤怒,剩下的都是不甘。高考的尾声,他把我拉到体育仓库,企图最后一次挽留,我早有预感,提前告诉了体育生来找我。他见我不肯,终是发泄出了这几年所有的怨气,发了疯般撕扯我的领口,大片白色衬衫被撕裂,胸口留下了红红的指甲沟壑,体育生破门而入的时候,看见了我佝偻着肩膀,内衣皱皱巴巴的没有包裹住春光。他扯开小哥哥,把我护在胸前。
第二天,照片被贴在学校的告示栏上,我被学校开除了,体育生的家长找了关系,留校察看准备高考。
叔叔没有怪我,却也很为难,而阿姨,决心是要断了这些年的养育情分。我跪了下来,给他们磕了头。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出门的时候撞上了小哥哥,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或许是有表情的,是我自己选择虚化了。从此,我永生厌恶长的好看的人。
我找了一家饭店,因为我没有学历,只能干些力气活。这里我年龄是最小的,大哥大姐阿姨们都喜欢开我的玩笑。我做事干净利落,从不偷懒,他们对我也很好,对我没能继续读书表示惋惜。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的故事,我始终觉得自己的每个阶段都是命运使然。
我在店里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周安便是其中之一。他三十而立,谈吐儒雅,作风低调。他说是被我波澜不惊的气质吸引了。我告诉他,我只是个服务员。他笑着回答,人这一生,有很多种角色。
是啊,有很多种角色。我何尝不知道呢?我喜欢周安,他的人同他的名字一样,让我觉得踏实。他事事要我做主,询我意见,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平等的人。
拍结婚照的前夕,我坚持要做下婚前体检。他告诉我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我就是想做,我告诉他,想让命运对我们公平一点。
冥冥中的内心感应毋庸置疑。检查结果,我患有肝癌晚期。看着报告单,我笑了,老天爷啊,你终是抛弃了我!
我没有接受治疗,结婚照也只留了底片,没有洗出照片。周安坚持结婚,可我坚持要给他留有余地。
临走的那一天,我躺在他的怀里,阳光特别温暖,我努力抬起手来回抚摸他青色胡茬,喃喃到“人生的转角只有惊喜,没有失望,替我好好活着……”
我的眼前现出了幼年时的自己,站在十字路口,披散着乌黑的头发举着发油的口袋,一个叔叔放进了紫色的毛爷爷说着“这丫头长的真好看,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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