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在记忆的深海中徘徊着。久远的记忆一下子扑面而来。她又想起了阿陶,那个曾与她朝夕相伴的伙伴。她想起了那个勇敢的少年武松,他怎么样了?还有庄子休,他现在还会梦到蝴蝶吗?庖丁如今又过得如何,他还在做屠夫吗?
阿黎沉浸在回忆里,这些经历于她而言,仿佛就是昨日所发生的事情。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
可是时光好像从来也不给人重新来过的机会。阿黎有点担心探儿。周爷爷说,探儿来到了范蠡的府中,她会一生顺遂。可是她心里还是会不自觉得担心她。这份担心,又参杂着一种复杂的成分在内。阿黎把对阿陶的牵挂,也融入了其中。
她思忖着,也许冥冥之中她的这番经历,便是上天对她的历练。想着想着,她便陷入了沉睡。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她依旧躺在了那张大理石桌上。一种冰凉的触感在拨浪鼓的鼓面上荡漾开来。它一睁开眼就发现,太阳高高地挂在了天上,正照耀着它。
花园中依旧是往日般模样,静谧又平淡。向日葵正弯腰微笑着。柳条柔柔地拂动在水面上。螳螂躲在草丛中东张西望,生怕见到那只凶猛的黄雀。还有那个大灯笼,刚刚才被调皮的猫儿撞得东摇西晃的。
拨浪鼓不自觉看得有些出神。
“幸好。”它喃喃自语,眼中镶着闪耀的泪珠。
一种久违的感动,一下子蔓延开来。它甚至都觉得此刻的自己,已经不再像自己了。
“我一点都不想长大。”它嘟囔着,半哭半笑。可是它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又似懂非懂。
当然,更没有人能轻易看出一只拨浪鼓的表情。人们总是习惯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就像那只拨浪鼓,生来就只是为了取悦人类一样。也许这就是它存在的必要性。可是事实上,谁又会去思考一只拨浪鼓的喜怒哀乐呢。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晚霞出来了。红红的,一大片,像火花一样。太阳好像一不小心打翻了一个大染缸,把天空染成了胭红胭红的颜色。
最先打破花园沉静的,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母亲,你快点,你快点呀!”
孔贤拉着母亲的手,兴冲冲地跑到花园中。
母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话说得有些迟,但还是说了出来,“贤儿啊,你慢点哩!”
“母亲,你快看,天空烧起来了!好大的火啊!”
“那你可得赶快去救火哟。”母亲隐隐发笑,手臂撑着腰杆,气喘吁吁的样子。
谁知,孔贤竟然一下子生气了。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就坐在那张大理石桌的旁边。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拨浪鼓,没有在意。
“哼。”孔贤把头偏向了一边,“母亲心里果然只有孔融。”
“胡说,在母亲心里啊,你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哩。”母亲一把拉住孔贤,将他搂在了怀中。对于孔贤无厘头的小脾气,母亲向来是惯着的。
没过多久,孔褒与孔融也被这片霞光吸引了过来。他们都来到了花园中。
只是,孔褒是恰巧路过花园,而孔融却是被小可拉过来的。他们当然也不知道母亲与孔贤都在这里。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母亲。母亲刚一回头就发现了拱门外逡巡着的二人。
“褒儿,融儿,快到母亲这里来。”母亲用温柔的目光召唤着他们。
两人闻声,齐刷刷转头。随后,又恭敬地迎了上来。
“正好,你们都在这里,也省得母亲叫人去喊你们了。”母亲说完,又偏头对身旁的丫鬟说:“小桃,你去。”
那丫鬟像是听懂了母亲的意思,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那丫鬟回来了,手中端着一个圆盘。
那是一个青花瓷盘,瓷盘上面画着两个大大的青梨。瓷盘上的青梨栩栩如生,仿佛正在盘子里打滚儿呢。
不过,这会,装在盘子里的还有另外三个青梨。
母亲笑吟吟地说:“难得你们三都在,你们看,母亲还是头一回见到跟画里长得一模一样的青梨呐。从前没想到,竟然真有长得这般好看的梨子。今天正好拿来给你们瞧瞧,来,都挑一个吧。”
孔贤一见到那几个新奇的梨子,两眼便放了光。还没等母亲说完,他早就双手各抓了一个,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只是,孔贤的双手还未完全脱离危险,就撞上了母亲凌厉的目光。孔贤有些发抖,手心里冒出了丝丝冷汗。母亲很少用如此严肃的眼神盯视着他。他有些害怕。此刻,他正在心里寻思着,该如何是好。
“只许拿一个。”母亲对他下了死命令。
孔贤凝视着手掌中的两个梨子,又撇眼望了望青花瓷盘。少顷,他缓缓松开了左手。梨子落在果盘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嘀咚”。
母亲看了看孔贤手中的那个梨子。没有说什么。连表情也没有。她又转头微笑着对孔融与孔褒二人说:“你们两也拿一个吧。”
二人见状,一动不动地,像个木头人。
母亲看出了二人心中的迟疑,肯定地说:“拿吧。”
过了一会,孔融率先出手。
他缓缓伸出双手,两只手分别抓起了瓷盘中的另外两个梨子。没有迟疑。他又把握梨的左手伸长,伸向了孔褒。
“哥哥,这个给你。”孔融说。
孔褒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作出回应,只是看着孔融。
母亲见状,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她抚摸着孔融脑袋,说:“真是个好孩子。”
就在孔褒正欲接过梨子时,孔贤突然抽风似的,从二人的中间穿梭而过。他的动作很快,令人始料未及。
离去时,他发出了一阵轻声,还跺了跺脚,嘴巴也嘟得鼓鼓的,“哼。”
只是,就连孔贤自己也没想到,孔融为了躲避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击,快速抽身回避的动作时用力过猛,腿部竟然撞在了大理石桌上。
“啊哟。”孔融似乎正准备发出一声轻哼,可是,他的声带却没有挤出一丝气力。
孔贤的余光正好看到了孔融脸部的表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那一刹那,他心里震颤了一下。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没有说出口。气冲冲的阵势也不容许他停下匆忙的脚步。他没有回头,快速往前跑去。
然而,他却并没有走远。他躲在了转角廊芜的一根大柱子后面。一个可以清楚地看到,并且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
“融儿,你没事吧?”母亲焦急地问,她扶住孔融。让他在就近的凳子上坐下。
“没事,母亲。”孔融强忍着疼痛,微笑着。
他又看了一眼左手中的梨子,一副庆幸的表情。他把梨子再次递给了孔褒。这次,孔褒没有迟疑。
“谢谢弟弟。”孔褒说。
“不用谢。”孔融脸上挂着满足的喜悦。
“真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母亲的好孩子。”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三人在院子里坐了会儿。
不一会儿,孔褒被教书先生唤了去。只剩下母亲与身侧的孔融。
“你为什么把那个大的梨子给了哥哥呢?”母亲忽然问道。
“因为……我年龄小,食量小,按道理应该拿小的。大的应该留给哥哥吃。”
“你弟弟不是比你还要小吗?照你这么说,他不是应该拿最小的那个哩?”
“我比弟弟大,我是哥哥,我应该把大的留给弟弟吃。”孔融一副天真的样子。
“好孩子,真是一个好孩子。”母亲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后,二人有说有笑,走出了花园。
母亲回房后,孔融是在小可的搀扶下,才回到了卧室中。母亲在身侧时,他一直强忍着伤痛,就怕母亲会因此而责罚弟弟。
只是,他并没注意到,孔贤正偷偷地跟在他们身后。像一只犯了错的小老鼠。
“少爷,你对孔贤少爷那么好,可是他……”小可不好气地说。
“弟弟只是顽皮了些。”孔融漫不经心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孔夫子的话语。那天在梦里,孔夫子临走前送了他几句话。他感觉他竟然像吃糖果一样,把那几句话的真谛刻在了脑海中。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会突然冒出无厘头的想法。但是他知道,孔夫子是想让他学会如何爱护兄弟。
“你就知道帮他说话。他还总是抢你的东西。”小可接着抱怨。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你能不能对自己也好一点。”
“他是我弟弟嘛,我不让着他,我让着谁呀。”
……
二人几番争辩,终是无疾而终,每次皆是如此。
孔贤躲在大槐树下,听完了二人的对话。心里觉得酸酸的。
“我才不要你假好心。”孔贤找了块小石子,随意扔了出去。
他回到了卧室中,却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口闷气,不知该如何发泄。
大半夜的时候,他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一个人灰溜溜地跑到了花园中,拿走了那个积满了灰尘的破旧的黄花梨拨浪鼓。
他盯视着这个普通的拨浪鼓,看得出了神。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缓过神来。
冷不丁,他试着摇了摇拨浪鼓。随之而来,是它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已经不太记得之前拨浪鼓所发出的沉闷声了。
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拨浪鼓的鼓面。随后,他又急匆匆地来到了孔融的卧室门前。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在听到屋里传出动静时,又像一只偷东西的小老鼠一样,快速溜回黑黢黢的角落里。
不多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孔融下意识地咕哝了句,“谁呀?”
他东张西望,却发现空无一人。
正打算关门时,他才突然发现门槛处的,有一个拨浪鼓。那是一个沧桑却干净的拨浪鼓。它被放在了一张洁白的宣纸上。纸上还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我不喜欢了,还给你。
彼时,孔贤正躲在老槐树的背后,胆战心惊地望着孔融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了关门前,孔融嘴角不自觉拂起的那一抹弧度。很温暖,很温暖,像一缕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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