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王

江南作家•今日头条】陈彬：唢呐王

原创 2017-12-13 首发 江南作家

唢呐王 唢呐王

文：陈彬

        唢呐王姓王，名庭书。家住在我们这个山头对面的那个山头，两间茅舍，没有子女只有一个年龄相当的老伴。在我的脑海中搜遍关于他的记忆后，我以为王唢呐可以王（wang读去声）唢呐，唢呐王是也。

        三十年前了，哎 那时我不到十岁，社会主义的大门和人民的思想都未打开，国贫家寒我也营养不良，内存实在太小了哈，最多也就1个GB，纵然现在高科技，我却怎么也搜索不出关于唢呐王更多的记忆了。但是这个人以及关于他的几个蒙太奇式的片段，每每想到都历历在目，不用再储存和备份也丢失不了的了。

        唢呐王大约六七十岁吧，在我们乡村方圆百里久负盛名，徒子徒孙数以百计。他的行头也就是两把唢呐、一只牛皮鼓、一面锣、两扇钹。着装就更简单特色了，圆冬瓜似的脑袋上一年四季都缠着几圈白色的孝帕，不过多数时候是灰黑的了（大约不常洗吧），在耳朵上方的孝帕里一般都斜插着一根半尺长的抽山烟用的烟斗；圆脸上有着圆鼓鼓的牛眼睛，圆溜溜的小鼻子，圆嘟嘟的腮帮子，至于他的嘴巴我是没什么印象了，大约很少看见他的嘴巴罢，因为那儿一般都被唢呐抢走眼了；矮秋秋的身上也是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蓝长衫，腰上也用孝帕系上几圈，行路的时候一般都会把长衫下面的前片撩起一个角塞在腰上的那几圈孝布里，一只裤脚挽到膝盖处，脚上穿的自然也是一年四季的千层底，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感觉他跟其他老年人差不多，又感觉有什么很不一样。反正我是很喜欢他的了，大概是他的名气太大了，技艺也太精湛了吧。

        那个年代家乡没有电，更谈不上什么文化生活消遣，忙了一天的农活后，点着煤油灯做饭吃饭，一般早早就睡觉了。唢呐王有时就会在黄昏开始，吹起唢呐来，那声音从对面的山头传来清脆而响亮，或深远悠长、或婉转凄凉，仿佛都在讲述着一个个不同的故事，故事类容虽然不知，但那曲调就是故事的旋律，类容嘛，都在每个听者的心里，应该是不尽相同的吧。轻重缓急、声声入耳，曲曲揪心，或激情澎拜或沉默无语或潸然泪下……唢呐王就算是乡村的文艺工作者了吧。

        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都来找他，他就会带上行头叫上几个徒弟一路吹吹打打到办事的人家去，如果离他近的徒弟去不了的时候，他居然也能一个人边走边吹边打，不是亲眼所见，估计是很难相信的：左手拿唢呐吹，右手拿敲锣、鼓的棍（棍长的在手背面）和一扇钹（钹在手心面），鼓自然是绑在腰上的，旁边吊着锣，而那另一扇钹就绑在左手臂的肘关处……真是太绝了，最少要三个人三双手做的事，他却一个人把它做得很好，以至于有的时候大老远听见了这一片的锣鼓喧天声，却不敢肯定是他一个人还是带着他的几个徒弟，等到他转过山洼走出树林路来到眼前了，你才能确定刚才这所有的声音到底是几个人制造出来的。——唢呐王就是唢呐王。

        唢呐王一般不怎么展示自己，只有他自己的情感需要，或者找办事人家讨赏钱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的情感和技艺。平时他都交给徒弟们应付了事，领队嘛自然可以不用干活只拿钱的了，但是那个年代感觉不出什么贫与富的，更没人计较那么多的。

        那年，我堂姐出嫁，请了唢呐王。姐姐在闺房掩面哭诉了两天，表示了对父母乡亲的感恩和眷念，也联想了到婆家后的苦楚与无助，眼睛肿了声音嘶哑了。第三天辞行的时候，唢呐王拿起唢呐吹起了辞行曲，从檐砍吹到堂屋，那曲调吹起来好像比姐姐前两天哭的类容还丰富传情，姐姐本来已经是哭不出来的了，可这曲子又让她伤心得泣不成声，哭干了的泪水，尽又突如泉涌，完全变成了个泪人儿，几个姐妹把她搀扶出阁来到堂屋伯父伯母的身边，姐姐一跪不起，伯父伯母也早已泪流满面、 泣不成声，满堂屋的亲朋故友都抽泣不止，最后还是几个心肠硬些的兄弟硬生生的给拉开送走了姐姐。

        最难忘的是唢呐王吹送自己的老伴。老伴死了，他的徒子徒孙来了一大堆，一二十把唢呐吹个不停，锣鼓敲个不停，那个夜晚仿佛特别的黑暗阴冷，唢呐王没有言语，蹲在堂屋老伴的灵柩前吧嗒吧嗒的、不停地吧嗒他的山烟。夜深了，徒子徒孙们也显得有些疲惫不堪，唢呐锣鼓的虽然没有停歇，但已不如开始那么上曲上调了。唢呐王突然走出堂屋，夺过徒弟手中的一把唢呐，又在鼓桌上架起一条板凳，板凳上悬吊着大锣，然后把两扇钹分别绑在自己的脚膝盖内侧，哒哒滴滴|……嘟嘟摪摪……咣……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唢呐一声长鸣 ，所有人的心都被它抓走了，只见唢呐王双眼紧闭，两边的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就像嘴里含着两个鸡蛋额头上青筋暴露，渐渐渗出了汗水……在唢呐停着敲打锣鼓的时候，唢呐王的眼睛仍然是闭着的，圆脑袋随着锣鼓的节奏摇晃着，两扇钹在双腿的相对运动中附和着曲调的奏……或吹或敲，或同时又吹又敲……那唢呐声凄厉地诉说着老伴的一生，诉说着他们的一生。在场的所有人都泪流满面默默无语，我不知道唢呐王流泪没有，我想他一定也流着泪的，至少他心里是流着泪的……因为我感觉到他的唢呐在流泪……

        唢呐王如果在的话应该有一百多岁了吧，这些年偶尔回老家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我想他可能早已老去了，只是他老去的时候啊，他不能吹着唢呐送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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