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十八个魔族人就那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们的死对我打击很大。也就是从那以后，原本缓慢生长的红枫树开始飞速蔓延至王城中了。
看看这些阴森恐怖的枫树，这些枝干，这些红叶——似乎仍然在渗出鲜血的味道……那是生来带毒的、不幸的魔族人的鲜血……每一片枫叶似乎都在向我提醒那个血淋淋的一天……魔族人的亡灵还在附近徘徊，我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就在我们身边──现在就在王城中，在空气里…
总督办公室，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我急需一些稳定情绪的饮品来压压惊。同样心理不舒服的还有凯斯特诺。他似乎和我一样对那十八个魔族人的死心有余悸。
年轻的总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出去吧。”说着灵巧地避过每一个人，然后回头看着还呆在原地的我，冲我一笑，“安莱——”
"上马吧，安莱，我带你出王城买在宴会上穿的衣服吧。"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吧，去给你买衣服，我是认真的。"
"可是，还有工作…"
"工作可以等回来再做。我知道你一定会很喜欢，快来吧！"
骑在马背上，凯斯特诺慢慢举起手把亚麻色的头发往后拢，还有一次是往两边梳拢。我们别有默契地，谁都没有提那天在悬崖边血淋淋的一幕。
"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了。"凯斯特诺说。
"辛苦？其实刚开始当你秘书时我觉得很新鲜，很好玩。"
"后来呢？"
"后来，我才发现当你的秘书跟上刑一样痛苦。"
凯斯特诺被逗笑了。
马儿慢悠悠地将我们驮出了王城。就在距离最近的裁缝店，是一家平民开的，虽没多大，但手艺确实不错。
女装专柜前，我试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兴奋地说："我穿这件怎么样？"
凯斯特诺正在三米开外专柜里查看今年的新款。玻璃柜反射着光，里面有一条蓝色的裙子，我细看旁边的一排衣服，颜色都不太亮。我从一进裁缝店就中意浅色系，也没有看到凯斯特诺，他被深色系的衣服给围住了。
我们的眼睛同时交会，我正从胸前刚系好的蝴蝶结抬头往上看，凯斯特诺正好转过头来，直接看着我。
年轻的王城总督高挑英俊，颀长的身子笔挺地穿着一件黑色毛外套，一只手插在腰上。他的瞳孔是红色的，睥睨一切，令我目不转睛。
我听到女装店员正重复问着一个问题，但我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凯斯特诺也用一种着了迷的表情看着我，仿佛只有一半的思绪是放在他正看着的今年新款上。
虽然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大缝纫机，我还是很肯定他能看得见我。然后我看见凯斯特诺缓缓绕过缝纫机，越来越近，他听到自己的心跌跌撞撞地想追上流逝的每一分钟，脸也发烫了起来。
凯斯特诺在距离我半米的地方停住，上下打量了一番。
"还不错！"他说，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深色系玻璃柜里的衣服上，那是一件深蓝色的，有着华丽的下摆的长裙，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你不会要我试穿这件吧？"
我本能地觉得这深蓝色不配我深棕色的头发和眼睛，我工作时也不能穿这么华丽的裙子。
"是给西维亚公主挑的。"
我一愣，随即了然，原来如此，凯斯特诺这次带我出来不全是为了给我买衣服而是特地为西维亚公主而买的。
结账时由凯斯特诺买单，我的那件鹅黄色的一千元，西维亚的五万元，
"要不你再挑一件？"
"不用了，"我说，心情没有刚来时好了。
凯斯特诺又拿了一件翡翠绿色、绣着各种植物叶子的外套："试试这件。"
穿上这件外套，我看向镜子，这错乱的植物花纹，我的眼神很淡漠，心却情跟着花纹一起错乱起来。我把长发解开，披在肩膀上，走出来。
"真好看！"凯斯特诺说，"这件也买下来吧。"
我有点怀疑图兰特总督的审美。我怀疑，裁缝店的店员却很赞同，说这件外套料子好，设计也很好。
这件绿色的外套也只有一万元。
我跟凯斯特诺提出，"裙子既然是买给西维亚公主姐姐的，那就得立即送去，不然新的也变成旧的了。"
凯斯特诺把装衣服的袋子递给我，"你帮我送给她。"
我不解，如果是作为礼物，亲手送更显诚意呀。
二
西维亚的住的地方是图兰特王城最漂亮的地方，我的窝只有一处阁楼，而西维亚的是一座宫殿。宫殿怎么美我就不描述了，我只有过达达一个女仆，西维亚有二十个。
当初，如果不是西维亚公主姐姐，我也许这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给珊瑚干苦力的命运。三个月前，西维亚很通情达理地准许了我给凯斯特诺当秘书。
离开西维亚的时候，我还是个充满念想的姑娘，我那时在念想着什么，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念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把礼盒打开："公主姐姐，这是凯斯特诺总督给你买的裙子。"
“这是你挑的嘛？”
“凯斯特诺挑的。”
"凯斯特诺的审美会这么差？”
“当然啦，我也觉得他的审美不太好。”我笑着说。
我心里想，西维亚的审美原来与我是不一样的，西维亚还穿着那双我十分讨厌的鞋子，那双白色、细跟的雪花皮鞋。我想着是不是能穿高跟鞋的女子都漂亮呢？我就穿不了这么高的鞋。因此，我没有公主姐姐漂亮。
西维亚翻动着蓝裙，看了几下，"我有好几条这样的裙子了。"
"但这是凯斯特诺特总督地买给你的。"
西维亚却说："我喜欢你身上这件。"
"这一件？"我惊讶，"这一件绿色植物外套？"
西维亚真任性，她的这一件蓝裙的价格是我身上这件植物外套的五倍都不止，真是辜负了凯斯特诺的一片心意。
"我跟你换好嘛？"西维亚说完，抱住我的脑袋在我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下。我被公主姐姐亲得咯咯笑起来。既然是公主的意思，我不得不答应。
我最后还是主动把外套脱下来给了西维亚。
"安莱，你没发现？"西维亚穿上后端详着镜子，"明明是这件绿色的植物外套更好看。"
"这一件也是凯斯特诺挑的。"
西维亚听了笑道：“我还以为凯斯特诺审美不好，他帮你挑衣服的审美却出奇地好。”
"这哪里好了？"
西维亚却说我这件漂亮多了，特别是这绿叶萦绕的图案像繁枝密叶下隐藏着情绪。我感受不到这图案里的情绪，只是凭着公主姐姐说的去想象。
西维亚好奇地问我："安莱，你今天好像有心事呀？"
"没有啊。"我说。
"是不是太累了？"
西维亚公主热情的说，她的裙子可以借我，我喜欢哪条就穿哪条，还有首饰，化妆师。
但我拒绝了，公主的裙子，每条都有记载，虽说是公主主动借给我的。可我要是穿出去了，到时候会说不清楚。可是西维亚公主有一件红色礼服确实漂亮，裙子是大色的，远看好似一团火焰，鲜艳欲燃，领口、袖口，笼罩着一层薄纱，更似一个从火中衍生出的灵魂，变化多端，令人难以辨认。正是这一点，深深的吸引了我。
西维亚是气质高雅的清丽美人，太艳丽的红并不适合她。
"公主，有人找你。"
"现在嘛？"
"是的，现在。"
西维亚穿着那件凯斯特诺买给我的绿色植物外套："不好意思，安莱，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你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就行。"
西维亚走后，我穿上了那条红裙子。我看向镜中的女孩，一身红裙的她身材修长，深棕色的长发，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棕色的眼睛透着难以理解的恍惚和懵懂。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女孩。
这么多人的目光都盯在我身上，有惊艳，还有质疑。房间里的造型师和侍女一个接着一个地出去了，带着很怪异的神情。
我不禁产生了警觉之心，查了一下身上这条红裙子的出处，不查不知道，原来这是来自图兰特王城一名顶级设计师的高定，是万万不能由除公主以外的人在宴会上穿的。
人分三六九等，衣服也有着踩高捧低的区别对待。西维亚公主作为图兰特国王唯一的女儿，自然会有顶级设计师愿意提供礼服，让她成为全场焦点。而那些出身不好的姑娘，也就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设计师提供服装，只能在众星云集的地方埋没。
我脱下了这条昂贵的红裙，穿上自己的深色亚麻布衣服、山羊皮平底鞋，然后跑出去了。
三
一个星期过去了，今晚就是大型宴会了。
黑云飘走了，黑色天鹅绒般的夜空只剩下满天的星星。黑暗天幕那巨大身躯的大部分长期离地上的我们很远很远，黑暗和遥远常让我们忽视了它似乎也在冷眼旁观。
阴魂不散的伊利斯又凑过来。他一个星期前刚杀了人却一点也不难受。伊利斯今晚换了一身装扮，也许是他特地换的比较正式的一套，双手背在身后，帽子压得很低，几乎盖住了他的整张脸。
到了这个时间，东、南、北三个庭院熙熙攘攘，西边的庭院却是是冷冷清清。花园西边的庭院是王城的至尊庭院。只有国王的女儿、国王的养子或者被邀请进入的贵族才可以进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西边的庭院也不冷清了。
"好巧呀，索洛克、凯斯特诺。"
"是的，真巧。"
"你们在做什么，安莱？"
银白色的月光照亮了美丽的天幕。伊利斯摘下帽子的一瞬间，露出的脸美得不真实，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凯斯特诺望向对面伊利斯，他和梦中男子一样有一对红色瞳孔。在这对红色瞳孔中，看见预料中的探究和预料外的敌意。
"没什么，我们闹着玩儿呢。"伊利斯的放开我，装作不经意地说。
"凯斯特诺王城总督！又见面了，我以为你会和大宰相一样严肃呢。"
"伊利斯冰城总督，幸会幸会！"凯斯特诺说。
就在这时，国王的大养子鲁西奥也走了进来。鲁西路一头暗红色头发，外貌长得高大英俊，却时刻摆着一张臭脸。他一一跟伊利斯、索洛克还有凯斯特诺握手。
伊利斯说："几天前我很有幸跟鲁西奥见了面，相互认识了一下彼此。"
"鲁西奥，你们认识以后对彼此的感觉如何？"
"相见恨晚。"鲁西奥说："我觉得伊利斯是个优雅又有学识的人，
索洛克不由得翻起了白眼。
这一下，图兰特国王的四个养子聚齐了，在我的记忆中，这应该是他们继一个星期前在悬崖边聚集后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冰城总督，安莱告诉我你不仅想买下整片红枫林还有王城边缘的一座种植园。你在冰城建多少座城堡都没关系，但这里是图兰特王城。"
"好，我懂了，可是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凯斯特诺低头，稍作停顿开口提出了他的要求："在王城你每花一元钱，都得上交三元的税，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伊利斯回答道："那么我愿意按照您的意愿行事，总督大人。"
当着众人的面，伊利斯说："在冰城我一直财源滚滚，心如天助，因为神知道我在天寒地冻的冰城坚守了六年，我坚守了六年，是因为姑娘值得我这么做。不过是一点点钱，我不心疼。"
"那你心疼什么呢？"
"我想我不会心疼的，我连人都可以杀！"伊利斯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个杀的动作，"你们应该都见识到了，我杀一群魔族人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四
眼看他们正要交谈死在悬崖边的那十八个魔族人的事，我觉得自己可能会听不下去。独自走出西庭院，我从点心架子上抓了一把巧克力，一边吃着一边走出花园。
时间还很多，我打算独自绕着城堡逛一圈。我今晚不回权力塔了，今晚就先住我在王城城堡里的卧室。
我又走了三十多分钟。迎面走来一个脸色苍白，相貌儒雅的老男人，脖子上套着一个金色的望远镜。傍晚的微光足以让他我清楚楼下那个人的轮廓那是霍白，是来参加宴会的嘛？
霍白，他是我父亲生前的战友。我看见霍白的同时，霍白也看见了我，他的笑容凝住了。霍白这么胆小，很难想象他曾经和我父亲打过仗。但霍白确实是和我父亲打过仗的。我根据多方查证，很惊讶又很不可思议地坐实了他的身份。
霍白看见我，他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打招呼，但他最终还是打了。
"你好啊，安莱。"
"霍白叔叔你好。"
霍白是我女扮男装倒卖红瓶药的客户，是我当秘书以后收购的兵工厂的老板霍白，他自称是我父亲二十多年前的战友。
霍白说要把脖子上的望远镜送给我。
"太客气了。"
这个金色的望远镜做工很精致，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这是一个特质的王牌望远镜，可以调节光的强弱，下可以看清水底，上可以看到星星。"
"这个望远镜可以从这里看到人造池里的东西嘛？"
我心里想着这么宝贵望远镜我不能白要，不过可以刚好借来满足一下我小小的好奇心。伊利斯从冰城捕捉回来的黑色小鲨鱼就饲养在庭院里的人造池里。我想亲眼看看，可守在人造池的侍卫不放我过去。
"这望远镜最远能望到多远呀？"
"十公里。"
"真得嘛？那它一定能看过王城最西边的人造池了。"
"可以的。"
将望远镜上移对准了远方的人造池。我只能看见一片模糊池水，反射着阳光，根本看不清池中的东西。
我放下望远镜，揉了揉眼睛。
"我想看一下人造池里的东西，怎么看不见呀。"
"把左边的钮再调整一下。"
我按霍白说的做，可能是调错了方向，还是看不见。
"叔叔，越调越模糊了。"
"还是我帮你吧。"霍白接过望远镜，"我来帮你调。"
他将调试好的望远镜抵在眼睛上，向西眺望，然后把钮往回调了一些。
"好了嘛？"
霍白不说话，他定住了。
"好了嘛，叔叔？"
我拉了拉霍白的袖子。目光上移，我看见霍白像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打击，又像是受了惊吓。
霍白颤抖着放下望远镜，又颤抖地将它拿起，霍白浑身哆嗦，半张着嘴，感到像刀劈开了胸膛。
"不可能…"霍白喃喃地说。
"绝对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不可能是谁呀？"我问。
"小黑鲨？？"
我眨眨眼："霍白叔叔，你真得看见了人造池中的小黑鲨嘛？"
霍白恍若未闻。
"真的是黑色的小鲨鱼嘛？借我看嘛——"
我从霍白发抖的手里拿过望远镜。
那人造池看起来像个监狱，修建了围栏又重兵把手。这时月光从云朵后方透了出来，我人造池的水下有一片黑色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两步。那片黑色可能是树木投下的阴影也可能是水底的物体，却不是很清楚，而是逆着光。
通过望远镜，我看见阳光笼罩着广袤的森林，穿过这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透过密密的树枝，可以看到在众多荆棘和蔷薇的环绕下，花园里的西庭院。我看见西庭院的凉亭里，坐着的鲁西奥、伊利斯、索洛克和凯斯特诺。我能清晰地看见他们四个人的容颜还有每一丝表情波动。
奇怪的是，霍白刚调好的角度看不清楚人造池，看花园西边的庭院刚刚好。
"叔叔，你说你看见了"小黑鲨"，我怎么看不见？叔叔？"
我转头，身边已经不见了人影。
"叔叔？"
搞什么嘛？霍白刚才还在的，怎么突然没影儿了？
我朝着霍白离去的方向追去时，凯斯特诺刚好从西庭院向外走。与他不期而遇，我的心怦然一跳，让我恐惧又兴奋。
"凯斯特诺？你刚才不是在西庭院——"
"我不想再在西庭院。"年轻的王城总督面如冠玉，目光锐利，好似所有的困难在他面前都会被其击溃。
"我搞不懂伊利斯是怎么想的，他在为杀了十几个魔族人而沾沾自喜，更离谱的是，鲁西奥居然支持他。我真不屑再与他们为伍。"
原来如此，不光是我，凯斯特诺也听不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