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烈日炎炎,荷叶硕大,莲花朵朵。
一个竹筏上,木娜扎着两个总角,乖巧地坐在木筏上,盘着双腿,白嫩嫩的手指打破光滑如镜的水面,捞起一拳清水,水滴从空中坠落,溅起无数水滴。哗啦,哗啦声,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竹筏的另一头,站在一个和尚,慈眉善目,身着灰色布衫,撑着竹筏,不急不慢的往岸边去。
木娜天真地问:“老师,为什么你要让桑德一个人住在山上?为什么总是要把池塘的水装满啊?他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啊?”
一个个问题如雨后春笋,不停歇的冒了出来,回荡在荷叶朵朵的池塘。
背对着木娜的和尚停顿了一秒,眼睛蕴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等到临川的池塘水干了,桑德也许会下山吧!”
“老师,为什么要等临川的水干啊?最近都在下雨,蓄水池的水都快满了。临川这么大,怎么可能枯竭呢?”
“所以要等啊!”
“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等临川的水枯竭。”
“......啊!?”老师是要把桑德关一辈子吗?
和尚叫宣木,是小镇上飞钟寺的主持,同时也是山下学校的老师。
每到星期五都会撑一个竹竿,踏上竹筏,去乌嘴湖对面的山上。那里是每到周末,村上信佛的人都会聚集,朝拜神明的地方。
木娜不知道,为什么和尚老师要把桑德一个人放到山上,每次问他也都避而不答。村上最调皮的熊木都能去上学,上课就像座位有尖针,上蹿下跳,一放学就弄得家里鸡飞狗跳。
连作业本都撕碎了,就为了玩火,差点烧了厨房。气的熊爸爸打的他几天握不了笔,很好的满足了他想请假又不想做作业的愿望。
和熊木一对比,桑德很乖巧安静啊!也很聪明。也很安静,对人疏远的很。
桑德一般都是在山上自学,偶尔会在和尚老师回山时请教。
“那他什么时候去学堂读书吗?我会照顾他,帮他做作业,帮他打扫卫生,帮他写笔记.......”
和尚被她逗笑了,“木娜,这些问题你要亲自去问他,我想他会很高兴的。”
“可是我每次去找他,他都不理我。”木娜托着腮,不满道:“他是不是不喜欢我?老师。可我没有欺负他啊!什么好东西都送给他,为什么他理都不理我啊?”
和尚划了一下竹竿,让竹筏向前行驶,水面荡起一阵阵波纹,笑道:“或许他在害羞。”
木娜抿唇,不解:“害羞?可他从没脸红过啊!每次都冷着脸,一副我不欢迎你来的模样。老师,可他每次面对你,态度好了很多,温柔的笑着,你问一句他就回一句。你们聊的不亦乐乎,每次都把我晾在一边。”
“那你今天什么还去看他?不是不想理他了吗?”
木娜仰着头,望着浅笑的和尚老师,说起了今天来的目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迟疑:“可我上次说了要送他生日礼物,不能说话不算数。这个礼物是他喜欢的手绘本,我攒了很久零花钱买的。”
“你用心了,桑德一定很喜欢。”
“希望吧!我从来都没见过他笑过,发自内心的对我说谢谢,一次都没有。”
和尚笑而不语。
“碰”的一声,竹筏靠近了岸面。
“到了,我们走吧,木娜。”和尚伸手,拉起了有点行动不便,脚微麻的木娜。
“谢谢老师。”木娜刚上岸,就看见了和尚身后的眉眼冷峻的桑德,眼睛一亮,立刻小跑了过去,眉开眼笑:“桑德,你是在等我吗?”
桑德视而不见,恍若未闻。对着和尚颔首,态度恭敬而疏离:“父亲。”
“嗯,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寺庙走去。
被无视的木娜,早已习以为常了,小步跟上节奏。
三个人坐到葡萄架的树荫下,享受片刻的清闲。
今年的夏天不热,反而凉爽。雨天特别多,常常几天几天连着下。
临州本就是多丘陵,地表多经流,易积水。夏秋多雨季,一下就是几天的时间。
所以庄稼收成不好,好在和尚老师在几年前提前叫村民修建了水坝,最大的就是山脚下的湖与蓄水池。
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曾发过一次大水,那是灾难的一年。
突如其来的大水淹没了田地,侵蚀了房屋。顷刻之间,造成了大面积的经济损失,整个小镇颗粒无收,牲畜死半。
自此以后,小镇的庄稼收成就不好,经常暴雨与洪灾。光照不足,雨水过剩,是小镇常见的天气。所以,为了适应变化,旱田变成一块块水田。
葡萄成熟的很慢,有些都开始在腐烂了。
木娜每次一来都背着手,唉声叹气,摇头晃脑,那神态活生生像个小老头。在飞钟寺里,她最喜欢的是桑德,第二就是葡萄了。
和尚过问桑德的学习情况,有不懂的地方再一一的指导。
听着他们讲着数学,木娜兴致缺缺,视线突然一亮,猛然起身,垫着脚去寻找隐藏在叶子下,圆润青绿的葡萄。
木娜捏了捏,很硬,一点都没成熟的痕迹。“老师,葡萄还有多久才熟啊?”
“现在才五月份,还有一个多月呢!”
“啊!还有怎么久啊?那我是等不到它熟了。”木娜惋惜道:“好不容易等到它长大,今年终于结果了,原本以为可以第一个可以吃葡萄的人,看来是不行了。小宝贝们,你们怎么长的这么慢?”
木娜不死心的再捏了捏葡萄,似乎想把它捏软,她背对着二人,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唉声叹气。没有发现,身后的桑德停下了写字动作,不解。
为什么没机会了?她以后不会来了吗?
和尚察觉到了桑德的变化,也停下了讲解。无奈的看着脸色难看的桑德,和一个在惋惜吃不到葡萄的木娜。
“累了吗?桑德,要不休息休息,正好我今早没吃太多,我去厨房做点吃的过来。”
“好。”
木娜举手,“我也要,老师,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自然的跟在后面,去往厨房。
“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不是有礼物要送给桑德吗?”
木娜摇头,扯了扯和尚的衣角,示意他蹲下来一点点,她垫脚在和尚耳边,悄悄的说:“我想走的时候再送,现在他肯定不想要,因为我刚才看到他脸色很难看,死死的盯着课本,恨不得戳个洞。”
“是这次的题太难了吗?老师。”木娜眨了眨眼,单纯的问道:“我做数学作业时,也是这样,不能去打扰他,否则他会生气的。”
“......”和尚被木娜天真无邪的眼神打败了。
“木娜,你相信老师吗?”
木娜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信啊!”
和尚按住了木娜的脑袋,“那现在就去送他礼物吧!多和他说说话,劝劝他不要太在意成绩,考个90分就差不多了,没必要十全十美。”
木娜瞪大了眼睛,惊的下巴都掉了。
“啊!90分?怎么高,老师你的要求页太高了吧!难怪桑德愁眉苦脸。”
和尚接住了木娜肉肉的下巴。“......”90分高吗?桑德经常考一百啊!
现在,和尚上下其手控制着表情失控的木娜,没有空隙。
“放心吧!交给我,我一定好好劝劝他,不要太在意成绩,玩的开心就好了。”
和尚:“......”终于知道木娜的成绩为什么那么差了。
“加油!”
桑德看见走了又回来的木娜,眉间紧蹙,内心郁闷,她回来自己也不爽。
木娜坐到了桑德的身旁,眉眼弯弯,笑吟吟道:“送你的礼物,桑德。”
是一个长方形的,类似于漫画书大小的礼物盒。
桑德盯着木娜看了几秒,才缓缓的伸手接了过来,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视线仍死盯着课本,但笔却一直没动。
木娜以为他还在苦恼题目,劝道:“桑德,你不要太在意成绩了,不要难过。你看我经常60几分,除了挨打几下有点疼,不也活的好好的吗?”
桑德轻撩眼皮,淡淡的看向考差了,还理直气壮的木娜。
木娜脸红耳赤,她发誓在桑德的眼里看到了鄙视与不屑。
那是身为好成绩高智商的代表人桑德,对于差生的不屑一顾,眼神之轻,却成功的堵住了胡说八道的说辞。
“成绩有那么重要吗?”木娜如同漏气的气球窝在木椅里,垂头丧气道:“桑德,以后的星期天。我不能来看你了,爸爸要把我送到镇上去读书,他说我太贪玩了,像个野孩子一样,总是满大街乱跑。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在家里准备考试,不认就把我零花钱扣掉,不然我看漫画,还不让我吃东西。他们简直太坏了,我根本不像他们生的,像是捡来的一样,这么摧残。”
“其实我不想去,镇上又没有老师和你,同学都是不认识的人。我应该会适应一段时间,希望我的同桌是个有趣的人,和我有相同的话题,这样我才不会那么孤单。但他们说镇上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我一定要去逛逛,你如果还喜欢这个漫画本,等我有空时一定给你买回来......”
木娜心不在焉的想着,桑德是个面色苍白,清瘦的男孩。从出生到现在,一个人住在寺庙里,从没下过*山。桑德不与人往来,每天都面无表情,无欲无求,难道他以后要继承和尚老师的衣钵吗?做一个敲木鱼的小和尚。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自己去小镇上学也好,也许桑德需要清净,毕竟每次自己都风风火火的来找他,都得到了他的无视。
一直在说话的木娜,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桑德,早已把视线从书本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紧抿着嘴,沉着脸,双眼死死的盯着神游天外的木娜。沉静如水的眼眸翻涌着从没有过的愤怒。
新朋友?谁的新朋友!
啪的一声,桑德的重重的合上了书。
“桑德......”木娜还想说什么,就看见桑德收拾完书籍,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是怎么了?你是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那我下次送别的东西。好不好?”
木娜也赶紧追了上去,在散发着低气压的桑德身后,试图弄明白桑德怎么回事?*
木娜站在坡下,顶着烈日,眯着眼,不满地望着和尚:“老师,你不是说桑德不生气吗?你看,他生气都把我赶出来了,我还没和他说再见呢!”
和尚叹气,说:“或许他恼羞成怒了。”
“那为什么你也被赶下了?.......那我回家了,老师,你记得帮我跟桑德说再见,等我有空了再来看他。”
“好。”
和尚站在原地,目送着木娜连蹦带跳的身影消失在山脚,这才缓缓的转身回寺庙。
桑德站在庭园里,眼如琉璃,晶莹剔透,仰头望着和尚,缓缓问道:“以后她不会再来了吗?”
“木娜长大了,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所以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特意来看他了吗?再也没人知道山上有一个叫桑德的人了?
桑德没有表情,静静地凝视着和尚,许久或是一瞬,那双眼中沉寂如深井,波澜不惊,但却在深底折射着什么,汹涌翻滚。
和尚心头一凛,而后闭目,心中念叨,阿弥陀佛。
桑德安静地转身,他很安静,安静的似乎连呼吸都被停止了,可身侧的紧握的手显示出他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那么平静。
和尚进了主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向着宝相庄严,法相金身的佛像叩拜,吟诵着佛经。一声又一声,回荡着佛像座座,庄严而神秘,空旷的主殿。
夜深人静,在山上更显得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沙沙的风声,在无人的舞台,在谱写初夏夜之曲。
咯吱的木门声,在静谧而空旷的寺庙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桑德出了房门,走到了主殿,推开了厚重的大门,仰望着俯视众生的佛像,如同一座静止的雕像,不言不语。
佛像慈悲肃穆,明净琉璃。低垂的眉眼,带着怜悯,似乎想普度众生。它们引领迷惘的灵魂,超度尘世间的罪恶。
可桑德不信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罪孽?什么因果?被囚禁在这边寸之地?
他想自由。
寺庙是囚禁他的监狱,佛像就是看守者,矗立着,俯视着,静卧着,一个个不眠不休的注视着他。仿佛只要他一有异动,便会万劫不复。
如有神灵,他倒要问问,他到底犯了什么罪?谁定的刑?
烛台上的蜡烛,火焰燃烧着。
桑德注视着,暗如深渊的眼眸,眸底如同火焰燃烧,越发汹涌,亮的惊人。
火焰炙热,可怕。像个收割的死神,残忍的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让人心生胆怯。但似乎会洗净一切,所到之处,万物皆为灰烬,风一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火,似乎是个好东西。
夜,万物都在沉睡。
木娜被屋外嘈杂的声音惊醒了,睡眼朦胧的看着,灯火通明的屋外,惊慌失措的人群。
“叔叔,怎么了?”木娜走出门户外,拉着了一个人。
“寺庙着火了。”
“什么,着火了?那老师和桑德出来了吗?”木娜忍不住地急问,跟上了那人的步伐,快速的跑了起来。
“什么?桑德还在里面?你们看到没?”那人一脸震惊,赶紧问周围的人。
“没啊!大家都在救火,都以为桑德出来了啊!”
大家都一脸懵逼外加惊吓,怎么把一个大活人忘了啊?
寺庙不大,但五脏俱全。从进门开始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毗(pi)卢殿或藏(zang)经楼(阁)、方丈室等。
法堂的后面是藏经楼。藏有寺院保存的经书和文物。也是桑德经常呆的地方,木娜常常偷偷的进去,学着桑德的动作,背脊挺直,目光直视。
但几分钟后就坚持不住了,佝偻着腰,恢复了老样子。
木娜心急如焚,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呼喊,一股劲的喊着桑德的名字。
到此都是火,火焰四处乱窜,肆无忌惮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往深林中蔓延过去。
哭声,呼喊声,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人们的恐怖感,紧张感被无限放大,黑暗中燃起的红光如同死神的召唤信号。
“桑德,桑德......”木娜在呼唤着桑德。
只有大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你在哪?你在吗?”
最终,气喘吁吁的木娜,大雄宝殿 ,寺庙中心主体建筑中找到了桑德。
他仰着头,修长的脖颈,带着意味不明的眼光凝视着佛像,侧脸被火光照的高深莫测,一起一伏之间,似乎有野兽潜伏在暗面中,等待时机破土而出。
“桑德?”木娜犹犹豫豫的开口:“我们快走吧!”
桑德像一座禁止的神像,眉眼精致,轮廓分明,不悲不喜。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渊,反射不出任何光彩。
“你有点奇怪。”
木娜知道桑德很冷漠,没有表情,不喜不怒。似乎世间万物都不曾进入他的眼里。
桑德总是隔着很远,就像他住的地方一样,隐藏在山间,寂静无言,矗立在山间。
“桑德,我害怕。”
木娜白着脸,胸口微紧,眼眸微红,她固执的想听到他的回答。
这是一个奇怪而陌生的桑德。心底似乎有个感觉,他的躯体仍在,他的灵魂却变了质,浑浊而不堪,用一种看蝼蚁或者空无一物的眼光看着她。
陌生的可怕。
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呼吸之间,口鼻处都是弥漫着木材烧焦的烟味。
木娜胸口发闷,伸手,试图缓解窒息感。“桑德......”
我害怕。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桑德表情淡漠,冷眼旁观着。随即,微不可察的皱了眉。
他想,他还是喜欢那双黑眸,美如星河。
哒哒的声音,是雨,一点一点,从绵绵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是火灾,一场大雨解决了一切。可雨连绵不断的下,一天接着一天。
窗外,淅沥沥的小雨中,绿意浓浓的枝丫下。一个似鹿,头有四角的动物,眼如琉璃,清澈如水。
病房里,雪白的病床上,白皙莹润的手指,微不可查。
淅沥沥的小雨,被冲刷了尘土而绿意浓浓的枝叶下,留下一串串梅花一样的脚印。
飞钟寺的门窗被重新修缮了一番,散发着清新而潮湿的气味。
木娜坐在葡萄架下,固执地问:“老师,桑德,去哪了?他还好吗?”
“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周,也许是一辈子。”
“那你想他的时候怎么办?我想他的时候怎么办?”
“写信,放到一个瓶子里,再放到河里。他会知道的。”
“为什么要放到瓶子里啊?万一桑德收不到怎么办?”
“那就多写点,总有几个他会收到。”
“好吧!”木娜握着笔杆,一字一句的写下自己的问候,说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把信装到瓶子里,问着他什么时候回来?
葡萄熟了,要给你留吗?
和尚把木娜写好的信装进了玻璃瓶里,塞好木塞,来到了河边,放入了缓缓流淌的河里。看着透明玻璃瓶摇摇晃晃的流向了远方。
几个玻璃瓶随着娟娟流淌的水流,穿过了茂林山涧,凹凸的巨石。
皎月挂空,蔚蓝灰暗的水倒影着空中的明月,洁白无瑕,宛如镶嵌的宝石。宝石下是深不可测的湖底,越往下看,颜色越深,似乎有什么在沉睡在里面,在凝视着。发出常人听不见的呼吸声。
微风吹起细波,渐渐的,空中浮上了一些水滴,漂浮,慢慢的凝聚,汇聚成一团,又分出一只透明的手,轻轻的拖起了那个瓶子。
透明的水渐渐聚拢,变大,一个人形渐渐的浮在了水面,那是巧夺天工的人,五官精致而绮丽。
那是一个银眸白发的少年,身形清瘦修长,比例曲线完美。
眼睫微动,眼如琉璃,如同无暇的玉石,发着银白的光芒。
视线缓缓地落在了手上的玻璃瓶,打开了信,白纸黑字的内容,一如既往的重复,雷同。
少年面如静水,波澜不惊。
脚掌触水,泛起细微的波澜,揉碎了一池的月光,模糊了倒影。在水下堆积着十几个玻璃瓶,装着一张张白纸,也轻轻的晃了晃,发出了细微的碰击声。
山间瀑布下,木娜光着脚站在巨石上,双手做成喇叭状,喊道:“桑德,你在吗?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你身体好些了吗?’”
一声声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山间,许久,也没有任何回应。
渐渐的,木娜沮丧着脸,蹲了下来,她心里很委屈,“老师说了在这里可以找到你,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了。”
她的心里越难受,心底,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一阵一阵的扯的发疼,就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窒息感席卷而来。
在心底,她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如果这次见不到桑德,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一想到这,鼻头微酸,心脏微紧,眼泪不受控制,滚滚而落。从脸颊上,一滴滴的砸在了溪水里,荡起阵阵波澜。
“呜呜,桑德,你在哪?我想你了,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一头白鹿涉水而来,头有四角,苍劲如枝,眼如琉璃,静静的注视着她。
“桑德?”
眸色极淡,清晰的倒映着木娜眼尾蔓延的红色,微红的鼻尖。以及那个女孩破涕而笑,激动的垫起了脚尖,伸手想要触摸他,嘴里喊着:“桑德。”
白鹿想说,我不叫桑德,我叫......
可面前的女孩似乎太专注了,灿烂如星空的眼眸,只装下了一个高傲优雅的白鹿。
她浑然不知已经走到了边缘,脚下一个踩空,从巨石下掉了下来。
“桑德,.......”是你吗?
白鹿想,落入水中也好,清醒一下。可那无法言说的情绪,担心,喜悦,涌上了心头。
那女孩在下垂,双眼瞪大,恐慌不安,伸出的双手从它眼前划过,五指纤细,白皙可爱。
它不由自主的想拉住那女孩,哦,现在的它只有四只脚。
木娜只知道一种失重感袭来,下面是湍急的河流,凹凸不平,棱角分明的石头。掉下去绝对磕的鼻青脸肿。
本就湍急的河流,渐渐的,泛起了更大的波浪,冰凉的水溅起,汹涌澎湃,如同暴风卷雨般涌来,像是要吞噬了木娜一般。
木娜瞪大了眼,瞳孔微缩,她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悲惨的未来。
可下一秒,时间似乎禁止,飞溅的水滴,翻涌的急流,分毫尽显,直到一只冰凉柔软的物体握住了她的手,随即,身体如羽毛般轻盈,视线上移,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桑德。”
木娜的声音微不可闻。
在寂静无声,时间静止的溪流上,高耸入云的古树,层层叠叠的绿意下。
斑驳的光影倾斜在两张稚嫩的脸上,银发白眸的男孩,牵着黑发黑眸的女孩,漂浮在水面,定格的水滴打湿了女孩的裤脚,美宛如静止的壁画。
“我叫夫诸。”
“夫诸。”
木娜去找了和尚老师,“老师,桑德是白鹿吗?夫诸是什么?”
和尚愣了愣,没有料到木娜会见到桑德,“他说他叫夫诸吗?”
“对,他说他叫夫诸,老师,桑德为什么又叫夫诸?”
和尚放下了木鱼,起身,从书房拿出了一本书递给了满脸问好的木娜。
那是一本《山海经》。鱼身鸟翼的蠃鱼、声音如狗叫,形如牛的穷奇、独脚毕方鸟。
木娜一看就被里面的古老生物给吸引了,如同打开了稀奇宝藏一般。直到看到熟悉的名字,夫诸。
《山海经·中山经》:“北望河林,其状如蒨如举。有兽焉。
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同时和尚在一旁,娓娓道来:“夫诸的前世,居住在敖岸山上,这里是中线山脉的首山,山阳多碧玉,山阴多黄金。夫诸孑然一身不染一尘,它走过的路都是铺着金砖和玉石的,脚不沾土。
每天用四只大角吸收这天地日月的精华,久而久之,它就变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神兽,平时根本没人能看到它,总是隐没在山林和草丛之间,玉树琼花之上。
只有到了月圆之夜才会现身,一身洁白的毛发,就像是月光一样纯净。夫诸的样子看上去很像白色的鹿,头上有四只超大的角,只要是它出现的地方,就会爆发大洪水。”
“可桑德是明明是人啊!”
“世间万物皆有道,他出生时就镇上发了一大水,他只要一接触水,就会引起大水泛滥,就像是邪魔一样。”
“邪魔”,这两个字被重重的说出,语调意味不明。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把他放到寺庙里,被临川湖包围着,活在一座孤立的岛上。你不觉得对他太残忍了吗?为了莫须有的未来,生生囚禁了他十年。”
“这是为了不让他生出罪孽。”和尚师傅告诫木娜:“你也不要再和桑德有过多的联系,他会伤害到你。”
木娜摇头,语气坚定:“老师,他不会。”
和尚师傅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山下的大水,愁眉不展。
他知道,桑德一直都在这附近徘徊,守候着一个女孩。
“你以后都要找桑德吗?木娜。”和尚问道。
“嗯,说好了的。”木娜望着天,眉眼带笑,眼如璀璨。
和尚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嘴角带着浅笑。也许是他们的缘分。
在鲜有人迹的山涧,黑眸黑发的女孩经常往深处走。
山林郁郁葱葱,就像无数的精灵举起双手,伸向蓝天。
女孩喊道:“桑德,我来找你了,你在吗?”
四肢跪伏,横卧在玉树琼花的白鹿,酣睡着,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声音。慢悠悠的睁眼,脚掌着地,直起身。
木娜目不转睛的看着,涉水而来的白鹿,眼如琉璃,璀璨如星,曲线优美,四肢修长有力,迈着闲庭信步的步伐,向她慢慢靠近。
无论看多少次,木娜都觉得百看不厌。
“桑德,你真好看。”
“是夫诸。”
银发白眸的男孩再一次纠正。
“桑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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