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憨很软,不管是性格还是心,邢憨说人生最需要学会的大抵就是学会拒绝,拒绝别人就是心不软,拒绝自己就是性格硬,可惜,自己最不会的就是拒绝。他说每一次拒绝就像是用刀把心上的一块死肉切掉,死肉固然是要切掉的,但是切完以后流血的却是新肉好肉,死肉被切以后就再不管之前宿主的死活。反正都死了,还费那心干嘛,所以最后痛苦的只有流血的那个心啊。
那你还拒绝干嘛,留着呗。留着?让这死肉越变越大,然后心都死了万事都了了?倒不是说怕死,撑再久活不过一百多年,死倒是小,最受不了的是心死了,人还活着。
邢憨其实也会拒绝,只是跨不过那坎儿罢了。要是能跨过去了,这故事也就结束了,邢憨幸福的没有包袱的活到了120岁,安详的死去,但是佛祖大抵是不会有这么善良的心眼的,他造了人,就是为了让那人遭点罪,好逗孙子一笑。邢憨是跨不过去的,因为他软。
邢憨小时候就被老爹老娘送进一个大戏班子,他记得当时爹是这么说的,你进了戏班子,就好好学,功夫练好了,跟那梅菊芳一样。邢憨忙说爹那是梅兰芳,哪有啥梅菊芳。老爹也不含糊,自古梅兰竹菊是一家,你自然不会比得上那梅兰芳啊,次一点,比一比那梅菊芳就行,爹知道我憨儿不会让爹失望的,好好练,给爹长脸。说完就走了,也不管邢憨愿不愿意,邢憨也是愣在原地,不过还没愣多久就被一大花脸拉去擦桌子,拖地了。
第一年邢憨啥也没学到,说拜师头年叫白工,不授技艺,干活一年算是交学费,这是规矩,本来是要干三年的,戏台子人手不够,流程得快点走完。邢憨也纳闷,进了戏班子他也没去拜师啊,咋就直接白工了?邢憨小心翼翼地问,谁是我师傅啊?那大花脸似笑非笑,脸上红红白白的粉扭在一起,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就是梅菊芳,就是你师傅。邢憨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有梅菊芳这人。那大花脸也没闲着,让邢憨贴着墙扎个马步,自己站在边上讲,狗蛋你知道我师傅是谁不?邢憨左看右看都没人,可狗蛋是谁啊?问你话呢,愣头愣脑的,大花脸一耳光就抽在邢憨脸上。我叫邢憨,邢憨捂着脸。我叫你狗蛋你便是狗蛋,赐名你知不知道?这是我赐给你的。大花脸摸摸邢憨的脸,今后你就叫狗蛋了,我问你,你知道我师傅是谁吗?邢憨一愣,不会是梅兰芳吧。大花脸淡然一笑,怎么,不相信?没错,的确不是。大花脸自己一唱一和,我师父,是梅竹芳。说完花脸就走了,邢憨扎着马步,墙上有只乌鸦拉了泡屎嘎嘎的飞走了。
扎了两个月马步,邢憨还是啥也不会,但是花脸突然让他上台了。上台表演啥啊,我啥都不会,邢憨慌了。你不还会扎马步嘛,上去随便说两句,在台角扎个马步就行。花脸推着邢憨。那也没人要看啊,邢憨有点抗拒,啥也不会上去丢脸啊。没事没事,有人看有人看,花脸一把把邢憨推上台,自己坐后台嗑瓜子去了。邢憨也是心想完了完了,一亮相台下几十个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我……我叫邢……狗蛋,我给大家演个马步,说要就跳到台角扎了个马步。不知谁叫了一声好,猛然间掌声雷动,邢憨也是一愣,一屁股坐在地上,掌声更热烈了,邢憨赶忙跑回后台,他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观众疯了。你回来干嘛?这掌声,不喜欢?花脸吐了个瓜子壳。邢憨啥也没说,坐在了地上,他还没回过神来。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邢憨还是只会扎马步,每次上台也就扎五分钟马步,掌声每次都和第一次一样,邢憨越来越害怕,但是他的几个搭档却很享受,他的几个搭档和他一样,一个只会转圈,一个只会翻跟头,还有一个会吐烟圈,邢憨每次就扎着马步看他们在台上演着,脸上表情激动的要命,台下拼命鼓掌,他们拼命转圈翻跟头吐烟圈,邢憨也没法拼命扎马步。邢憨突然就不想上台了,他害怕,他觉得那是假的,所以他想了很久,走了。
他离开了戏班子,花脸也劝了很久,搭档也劝了很久,但是他拒绝了,不是他不软了,能拒绝别人了,而是他拒绝不了自己,他想把死肉给剜了,他不想整个心都死了。
往后他也看过几班子戏,大抵也就是扎马步转圈吐烟圈翻跟头,他也跟着鼓掌了,只有鼓掌的时候笑话台上的人像个傻帽才不会被听到。邢憨终于明白了,他想通了,但是他希望有一天戏班子能演出真能让人鼓掌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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