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男

（晚上的时候，我和秋男在操场上遇到了。秋男和我说了一些话。我只能零散地记录下我还记得的部分。）

他说：我们现在思考的不过是先驱者的反刍物。
他说：一九〇〇年，德国的Carl Erich Correns、奥地利的Erich Tschermak von Seysenegg和荷兰的Hugo de Vries独立地研究遗传和变异理论，得出了和孟德尔三十四年前一样的结论。
他说：假使我此前并不知道Einstein的相对论，我埋头在实验室研究，历经艰辛，发现了和他一样的理论。这样有意义吗？
他说：生前身后，倾其所有，却是步人后尘。
他说：我成天思考的那么多，意有不少收获，发现早有人懂得。
他说：个人的思想进化史与历史的思想进化史吻合多少呢？一个人的思想进化史与另一个人的思想进化史吻合多少呢？在思想未启的轴心时代，光东方就有诸子百家的思想——假使我生在那时思考，会不会有新的、属于自己的思想呢？
他说：可惜呀，生在如今，早就不会让人自发地思考了。都是去学习，启蒙时就接受别人的思想，此后也一直重复着。说是自己的思想，其实都离不了别人。
他说：所以世上再没有柏拉图和庄子这样的人物。
他说：判断一个文明的思想程度应该看最发达个体的思想还是集体平均的思想呢？
他说：所以呀，如果不是要做所谓思想家，不要去想那么多，顺着时代就好了。再去看更多的著作，读更多的思想，整天让自己迷失在思想的漩涡里，何苦呢？
他说：就像总有人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此前也一直苦恼这个问题。我去看、去听、去理解别人的思想，希望能得到答案。现在，如果有人来问我这个问题，我可以给他几十种解释，并且各个都在理。但此后我们只会更加苦恼。
他说：于是我就不去想那些高深的问题了。与其追求意义是什么，不如就把它当作虚妄的目标；也不要想着有天“顿悟”什么的，“顿悟”不放在“渐悟”中，恐怕还要“顿迷”起来，到头来，谁又不是一步步走来呢？
他说：好笑的是，我这么想，不是也选择了一种“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的解释吗？总之，人无思想不可活，思想浓缩了就是信仰，有信仰才有相应做人的道理。如果不是要做所谓思想家，读那么多书，其实就是找出一个思想——或说信仰吧——然后勇敢地相信它。

（到此我知道秋男所言渐罄，因为已经开始化用别人的话了。我问，那你和我说这些，你是想做思想家吗？秋男不语；突然露出恐怖的神情。我疾走，不敢反顾，生怕看见他的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