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老谭

原先，老谭是在工地上做水电工，老谭书读的不多，看不懂图纸，所以，干了有些年头了，老谭还是一般工人，钱也挣不多，好在老谭生活简单，不抽烟，偶尔喝一盅，也是最便宜的高粱酒，一块多一瓶。来了客人的时候，下了工就到食堂买几个菜，一般一份卤鸡腿，一份炸碎鱼，再弄俩素菜，门口小卖店儿买瓶高粱酒，简单招待一下，尽尽地主之谊。

其他人也很少来，就是有个省城建工学院读书的穷学生，老找老谭喝酒。也不是什么亲戚，有一年寒假过后，回省城火车上认识的，俩人坐一排座，大学生和老谭打招呼，一问一个乡里的，小伙子姓段，个子微胖，卷发及耳，穿一身草绿色军上衣，四个口袋的，估计家里有在部队当军官的亲戚，大学刚考上半年。小伙儿很能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通，老谭不多话，当了一路子忠实听众，老谭感觉受益匪浅，这小三十年白活了，天上地下还有恁么多的稀奇事，老谭为此受教到过意不去，这时候来了卖东西的小推车，脑袋一热就请大学生小段吃了一客盒饭。到了省城火车站，各自留了联系方式，就相互道别，各奔东西。

工地上的活儿很多也很累，而且为了赶工期老是加班，老谭来不及想其他的事，下了工一头倒下去就鼾声雷动。等到老谭差不多快忘了大学生小段的时候 ，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周末下午，工长，也就是庆子的舅舅在食堂门口，拍拍老谭的肩头，说，工棚里有个年轻人找你。

老谭皱着眉头，想了老半天，省城自己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啊？谁啊，这是？在老谭端着饭碗子还在琢磨的时候，睡上下铺的孙大愣子领了个年轻人就往食堂这边儿过来。老远，孙大愣子，就冲着老谭喊：老谭哎———，你看看谁来了。

一身军制服，微胖，卷发及耳，在老谭迷茫的双眼里展现。———大学生小段。

孙大愣子向老谭要了十块钱，就去大门口杂货店买酒去了，老谭见了小段，像见了恩公，咧着个大嘴笑。粗粗大大的巴掌板过小段的肩膀转过头，回了食堂，就叫了橱窗里最好的菜肴。

在工棚明亮显眼的位置，老谭用最隆重的方式招待了大学生小段，孙大愣子作陪，孙大愣子是个场面人，还贡献了一包五香花生米，半碟芥菜丝。大家一起招呼工长———庆子的舅舅，工长说，晚上还要统计明天的材料，喝不得酒，下次，下次他做东请小段。小段笑了笑，说，下次一定和工长哥哥好好好喝一盅。

“一醉方休。“孙大愣子说：“下次和工长兄弟喝，高兴！“显然喝高了，酒量本来不济，却喜欢喝。孙大愣子就这点儿好，工友的亲朋好友就是自己的熟兄热弟，四海之内皆兄弟，估计说的就是他。

在省城，老谭又多了个亲戚，小段好喝点酒儿，小伙还真不错，有时候也带一两个同学来，有时候自己来。老谭一点都不烦，老谭想，小段是兄弟。小段很穷，爹早死了，家里没钱，小段读大学真是不易。老谭发了工资，有时候也塞给小段五十块钱，小段不要，小段说，能和谭哥喝杯酒就知足了。老谭会偷偷把钱塞到小段牛仔包里。再后来，给钱，小段就收了，但酒后的眼圈是红的。

有段时间，很长，小段没来，老谭很着急，老谭就去了建工学院。大学还是很大啊，老谭差点就把自己走丢了。老谭问了很多人，他们说，不认识小段，老谭才知道，大学人怎么辣么多啊！老谭想，他一定会找到小段，在这所大学的校园里。可是，整整一天，老谭愣是没找到，老谭暗暗骂自己，怎么就没问问小段是哪个系哪个专业哪个班，只留了建工学院一个地址，大学咋就这么大啊！

老谭一整天没找到小段，他还给小段带了一只扒鸡，门口小店买的，门口小店的老板娘喜欢老谭，老谭人很实在，买东西从不赊欠，从不讲价，出手也大方，有时候有个三毛五毛的零儿，竟然也不要了，老板娘从老家进了一批扒鸡，挑最肥的一只给了老谭，还给老谭按进价收的，气的瘦老板，杂货店的主人直翻白眼，但收钱的时候冲着老谭一脸的和气和微笑。老谭一走，老板找个借口，摔了一只啤酒瓶子。老谭这时候犯愁已经不是能不能找到小段，小段能不能吃到这只肥肥的扒鸡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

黄昏的时候，老谭想去买个烧饼，老谭肚子饿了，他想把肚子垫巴垫巴，再找找小段，他想，小段读书不易，缺营养，他一定要让小段吃上这只扒鸡，老谭这才想起来，自己压根儿竟然就没吃过扒鸡。杂货店老板娘是个实在人，他说，送礼最好送扒鸡，没有比扒鸡还好的东西。老谭感觉老板娘特有思想，他甚至感觉，找媳妇就找这样的，虽然胖一点，但人儿很有思想呢！

老段在烧饼店和大学生们一道排队的时候，就看到了在店里忙乎着的小段，老谭的心突突跳了一下，老谭就忍不住大喊，小段小段。排队的大学生都在看老谭，这人咋了？也有人冲小段看，小段你又咋啦？小段这时候穿着一身白色工装，头上带了一顶白色的高帽子，小伙子子仍然很劲爽，但明显得人是瘦了。小段在火烧店打零工，感情是火烧店里也特么瘦人啊？

小段一看到老谭，眼睛马上就一亮，他拍拍旁边伙计的肩头，就脱下白色的高帽子，冲老谭笑了，老谭才发现，这小子原来是一口整齐的白牙。

那晚，小段请老谭喝了场酒，在建工学院后门的一家小店里。小段让老谭点菜，老谭只点了一份三块钱的酸辣土豆丝，小段看看菜谱，又叫了份辣子鸡和红烧带鱼，店里老板送了一碟臭豆腐，上边撒了些碎葱花末儿。

小段喝了半杯白酒，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小段说，谭哥，我真是很想你，你，来啦，我还是，想你！咕咚咚，剩下的半杯也干下去了。

小段那一夜醉得一沓糊涂，老谭都不知道怎么把他弄回了宿舍。他想，不会有事的，怎么会有事呢？

第二天是星期天，太阳升起来，老高老高。有个姑娘头顶着阳光进来，还带了油条和小米粥，放到小段旁边的书桌上。姑娘冲老谭礼貌的笑了笑，说，您谭哥吧？听小段常说起您，我和小段是同班同学。我生在省城，未来我想我还会在这儿生活，麻烦您和小段说说，要好好的。

老谭没说话，老谭看了看姑娘，一身雪白的连衣裙，苗条但人很瘦。姑娘说完，微微一笑很倾城，衣袂飘飘，宿舍的门被打开了，人就在老谭的视线里消失。老谭想，小段啊，怎么想的？这样的女孩能推车啊还是能挑担，醒醒吧你！

小段没醒，直到午后的阳光躲进了窗外的白桦林，小段仍然没醒。

黄昏的时候，小段眼睛睁开了，他看到坐在床边的老谭，就坐起来，小段问，谭哥，你喜欢抽烟吗？老谭说，俺没学会。小段说，俺也不会，可是俺这有半盒烟。老谭说，想抽你就抽。小段说，不想抽了。

从小段宿舍走出来的时候，月亮出来了，一路的姣洁，明天一早还要上工呢。老谭顺着来时的路向公交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