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惊蛰
某年三月某夜乌云密布,大雨瓢泼,伸手不见五指,成河的积水经土路两旁生满黑苔的排水道哗哗向后流去。晚自习后做完值日从校里出来已是十点左右,离家又远,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低云间滚滚雷声不断。经过李鸿春家院前时先有道闪电一瞬地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几秒后便响起惊天动地的春雷,脚下大地随之颤动,雨也更大了些。我摸到身后书包被淋湿,怕把课本弄坏,匆忙站定刚拿下来准备擦擦时,余光瞥见一团活物在角落里不断扭动。走进后定睛一看,李家养的那只胆小黑猫正缩在破旧的木院墙下瑟瑟发抖,脊背上寒毛倒立,死死的盯着我,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吓般。我觉得不对劲,慢慢地走上前查看,刚蹲下身,才发现那黑猫的双眼竟变得血红,如同得了红眼病般。它特别紧张,呼吸急促,歇斯底里地冲我嘶吼警告,口水和鼻涕喷到地上,爪子用力拍打着地面,溅起的泥渍将毛发粘成一缕一缕。我连连后退,边说着宽慰的话边伸出双手示意它冷静。
忽然又一道闪电划开云影,一声比刚才还要响的惊雷紧随其后。那猫突然开始大声惨叫,发疯似地朝我扑来!我迅速闪躲,它扑了个空,双眼暴凸,身体紧绷,毛发全部炸开,伸出指甲又试图袭击我。我赶忙起身,却不慎滑倒在泥地里,情急之下只好举起书包扔向冲来的疯猫。它被这个突然砸在眼前的东西吓得一蹦三尺高,挣扎着后退几步,屎尿从炸毛的尾巴下流出。不等我再做出反应,黑猫就如耗子般仓皇逃跑,头也不回地越奔越远,消失在几十米外的树林中。
李鸿春是个身材矮小,眼大脸尖的女生,与我同班,我不喜欢她。她太多愁善感,且情绪不定。嘴中离不开那些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伤痛情感语录,脸上无时不挂着一副看透红尘,冷淡且不屑的模样。这些倒无所谓,令我烦她的是她不易相处,还偏要到处找人相处。她会屡次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扰你,你不能说她一点不对露出一点不满,否则她就会立刻沉下脸来,用各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歪理将你骂得一无是处。我非常不爱与她打交道,严肃拒绝几次后她才懂得识相,改用轻蔑且幽怨的眼神站在远处盯着我。而现在,很不巧的,我目睹的是她家的猫发疯逃跑且生死未卜。尽管十分不情愿,良心依旧使我无法对这只猫的生死置之不理。必须去硬着头皮通知它的主人家。
这个点李鸿春的父母妹妹都在。我也不想面对他们,照她的那个性格肯定会把遭遇的一切不论好坏皆添油加醋地通报给身边每个人,想必我已臭名远扬。再说成长环境造就人,孩子是父母的影子,能教出李鸿春这样的孩子,她的父母和妹妹估计也差不了太远。
我紧紧攥住满是泥巴的裤口袋,到门前停下伸手敲响。不出片刻木门打开,一个身穿白棉衣,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引入眼帘,正是李父。
“你是谁家的小子?”李父问,“你怎么浑身是泥啊?你是来找我们家鸿春的吗?”
“不,我······”我低着头很不情愿地开口道。
“鸿春!有朋友找你!”
我被这一声吼吓得心脏狂跳浑身发冷,狠狠地抓了把手中的泥。李鸿春满脸疑惑地从他身后走来,一开始还没认出浑身湿透满身泥泞的我,等看清后先是一惊,随后便开始皱眉。
“你怎么来了?”
“不管怎的,先让人家进来吧!”李父说。
“不了爸,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我听见她抓了她爸一把很小声地说道。
“冷静,冷静。”我在心中反复默念,后槽牙咬得不能再紧,缓缓开口道,“阿爷·······先生,我刚才路过你们家门口,你们的猫突然在我面前发疯,逃到山下那片林子里了。”我向身后指去。
“啊?”李鸿春瞪大眼睛跑回屋子里四处寻找,“妈!李鸿夏!小黑呢?小黑不见了!”
“怎么了怎么了?”她们家乱作一团四处翻找。
所以他们连自己家的猫消失了都不知道?我沉着脸没说话。
李鸿春冲到我面前,怒目圆睁,手指着我露出一排大门牙怒喝。
“是不是你把小黑带走了!”
“我?”我指了指自己,“我是好心来告诉······”
“我们家小黑天生胆小,怎么会随便跑出去?还发疯了,它得是受到了多大的惊吓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我吗!”她一向是个好用大吼大叫呛别人的主儿,越说越激动,竟然自己哭了起来,一把推开我穿着睡衣光脚跑到雨里不断呼喊。李母跑出去抱着她想将她拉回去,却两个人一块跌在地上,她妹妹在客厅里又哭又喊,李家院内鸡飞狗跳。李父在门前满脸震惊,慢慢地将目光移向我。
“不是我干的······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硬着头皮指向树林,“那只猫往树林里跑了,没事我先告辞了!”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呆滞地捡起书包离开李家的,在土路上走了很久,浑身湿透冷到发颤。我就不该离开李家的!我清清白白,为什么不留下来冷静地解释清楚呢?这样反倒更像做贼心虚了啊!难道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李父李母也不会讲道理?是我怕了?不,都怪李鸿春,她做什么要无凭无据怀疑我?虽然我不善言辞的模样确实很可疑。
我咬牙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天上的乌云。
“我就该让那只黑猫自己一头撞死!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当好人,这不就是自找麻烦吗!活该!”
三月五日
次日我顶着一张黑脸疲惫不堪地回到学校在位子上坐好,耳听李鸿春满脸通红涕泪俱下地向她那群朋友哭诉今早如何如何在树林里发现了她家猫僵了的尸体,不时有人皱着眉头转过来看我。我懒得在意,解释了也没用,索性拿出书本来阅读,翻了几页记不住一个字。
“交作业了。”课代表走到我桌前。
我翻了翻包,阴着脸很尴尬地抬起头。
“抱歉,昨天夜里被雨泡透了,正在家里晾着。”
余光瞥见教室后那群人又一阵七嘴八舌。
三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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