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硬糖

水果硬糖

（一）高中

他与她相识在高中。

两个人因为时常一同到办公室补习而相识，被贴上“后进生”标签的他们没有那些“优秀生”的顾虑，自由自在，肆意妄为，很快混得很熟。

他们从见面到确立恋爱关系花了两个半月时间，之后他们就堂而皇之地把老师的办公室当做约会的公园，老师的座位当做公园的长椅，享受着屋子里的空调，谈着让老师都眼羡的恋爱。

两个人常常一起逃课，跑到露天泳池里玩个痛快，晒得脱了皮；躲在电影院里看上半天的电影，急得老师家长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那他们一点办法没有，最后只得妥协，甚至家里的老人觉得，若能两情相悦，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一次，她问他，他们的爱情像什么，他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笑了，把手里的果味牛奶喂他喝了一口，说他们的爱情就像是这饮料，咽下去在嗓子黏黏的，叫人不得不再喝一口，冲一冲喉咙，可满嘴酸甜可口的味道又叫你忍不住再喝一口，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喝，让他们两人直走到今天。

谁知他听了，闭上双眼说，他觉得不对，他们的爱情应该像水果硬糖， 明明是又硬又涩的年纪，含在嘴里却有些甜味，他们俩就像是两颗硬糖碰在一起，绽出圈圈果味的涟漪，酸得让人心痒，甜得让人牙疼，说罢，他睁开眼睛，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水果硬糖，剥开一颗送到她嘴里。

霎时间的酸让她眉头略略一皱，但是很快幸福的甜又冲刷着她的口腔，她眉开眼笑，扳过他的脸亲了一口。

两人就这么含着水果硬糖在操场上坐着，看着夕阳慢慢把晚霞染成红苹果味的颜色，真甜得叫人牙疼呢。

（二）新婚

他与她从同省大学毕业，终于如愿的结束了见一面都像长途旅行的四年生活。

四年里，两个人总是一放假就往一起跑，逛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玩遍了所有能去的娱乐场所，吃遍了各式各样的街摊小吃。

不过她总是说，这都没有那水果硬糖来得好吃。

他听了这话，每每会翻白眼，但是一定能从口袋里找到一袋水果硬糖，剥开一颗送进她的嘴里，说是要堵住她的嘴，她也总是乐呵呵地接受，有时还会调皮地轻咬一下他的手指，满是羡煞旁人的恋爱味道。

让她惊喜的是，在她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他穿著整齐，当着全校毕业生和老师的面，在她面前跪下，打开了那个装着戒指的小盒，朗声向她求婚。

她激动得只顾捂着嘴掉眼泪，一时间都忘了带上戒指扶起他。

在全体师生雷动的掌声下，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水果硬糖，剥开了一颗放进她口中，并亲吻了她。

一吻过后，周围叫好声四起，她推开他假意嗔怪道，这是干嘛，而他笑了起来，说，这糖是为了见证我们俩从酸涩到结出果实的爱情用的，当然要一起品尝。

她听了，脸上红粉得像是嘴里含的桃子味硬糖，甜味占了优势，一时间竟没有了酸涩。

俩人就此订婚。

一月个之后，两人新婚婚床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包还未吃完的水果硬糖。

爱情百味，尽在其中。

（三）雨夜

他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着大雨瓢泼洗刷着街道，路灯的光也因为大雨而不清晰起来。

两人离婚已经一年多了。

他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互相的包容与耐心都变成了对琐事的不耐烦。

或许是自己不够宽容？

亦或是她变得太敏感？

总之，他至今依旧能想起从民政局出来，那犹如青梅子味硬糖的绿色离婚证给他心里的苦涩与煎熬。

他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感受着雨滴一下一下砸在窗子上给他带来的震撼，那雨着实落在他心里，砰砰地让他疼的心慌。

心烦意乱之中，他一拳打在玻璃上，可除了浅浅的印记和疼痛的指节，他什么也没得到。

他转身，踱步进了客厅，随手打开了一瓶红酒，倒入高脚杯，那酒是仿佛黑夜的颜色，浸染着整座城市和他手里的杯，沉甸甸的，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或许他的心情都沉淀给了绝望。

他喝了一口杯中酒，觉得并没有品尝出应有的美味，于是打开了窗子，伸出舌头去接雨水，末了还吧唧吧唧嘴，到觉得雨水咸涩，反倒符合他的心情。

他眯眼去看楼下的路灯底下，心中隐隐希望灯下会路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打着伞呼唤他，那他一定会马上冲下去，拥她入怀，哦不对，他一定会带着一包水果硬糖冲下去。

可是上帝不会实现人的妄想。

他回到了床前，想躺下，用睡觉消去愁苦，可看见床，他就又想起那个像水果硬糖的她。

无论是怎样的香艳女郎，也不及一颗入口酸溜溜的硬糖吧，他想。

于是，他伸进口袋，拿出一包水果硬糖，剥开一颗葡萄味的，放在灯下欣赏着，它的浓紫色似乎远超葡萄酒，浓缩了整个夜空的魅力，透着鲜活的美好，让他不禁把它扔进嘴里，细细品尝着这人间美味。

就这样，一边享受着嘴里甜蜜的酸涩，他一边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去，带着一包水果硬糖去，只为再一次把糖送进她嘴里！

（四）后来

两个老人坐在树下，乘着阴凉，分享着一包水果硬糖，看着满树金黄的叶子，秋风还在吹来，时间却已经定格在这一刻，没落下来的叶子也停留在了半空中，衬托着整个背景里湛蓝的天空。

那是他与她最后留下的一张照片。

她已经走了三年有余。

那个时候，她凌晨一点，心脏病突发，没留下一句话，甚至没再多尝一颗水果硬糖，就走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早上起来，收拾好餐具碗筷，却发现她已经冰冷时的那种地触感，刻骨铭心，但却没有绝望。

那一天，他们的儿女和孙子孙女统统来到灵堂前，哭得泣不成声，特别是儿子，跪着痛哭，若不是周围有人搀着，怕是都不能自己走下灵堂。

而他只是木木地坐在那里，眼睛里老泪掉不出几滴，红着眼圈听着亲戚好友的节哀顺便。

唉，有什么可哭的呢？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不是吗？

她上了年纪以来，一直身体差得很，精神也一年不如一年，甚至时常不能下床。

唯一没变的就是她依旧喜欢吃水果硬糖。

她总是半开玩笑的说，她的这些膝下子孙，可以说统统是这硬糖给的。

当然啦，儿子女儿只当她在说笑，只有他才懂。

现在呢，他能做的就是给她的照片前放上一包水果硬糖，自己也剥开一颗放进嘴里，还要提防满嘴不齐全的牙把它漏出去，再不济，他也要暗自抹一把老脸，让泪水统统流回心里。

他想，绝不能在她眼前掉泪，照片也不行。

每晚，他要摘掉自己的婚戒，放到照片前的一个小盒旁，然后，他会拿起小盒看一看，打开它，拿出里面的戒指擦一擦，再放回去，就好像这盒子从来没有被打开，他们五彩斑斓、百味俱全的爱情都被封存在这个小盒和那包糖里面。

他想，他们的爱情已经结束了吧。

但是他又想，如果她还在，一定会戳戳他的鼻子，用那张同样没几颗牙齿的老嘴说，爱情和水果硬糖一样，迟早要在时间这流动的河水里泡得什么都不剩，那时也不要望着河水失望，爱情易逝，可爱从来都没变，不是吗？

爱从来都没变，不是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吧，就是这样，他自言自语地回答。

接着，他剥开一颗水果硬糖，自顾自放进嘴里品味起来。

（完）

水果硬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