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执念

作者: 醉月红狐 | 来源:发表于2017-08-31 14:58 被阅读0次

            天气慢慢变得炎热,春天和煦的风骤然有了微醺的汗味,蝉儿也三三两两的在山间树梢随风聒噪起来。

            在夏天快到来的时候,母亲在山脚下精心伺候了一冬天的草莓结果了。这是母亲第一次种草莓,因为没有经验,也没有人教,大多数时候靠自己瞎捉摸,很是走了很多弯路,多付出了很多辛苦。快七十的身子,糖尿病高血压,心脏还不好,每天累的饭都不想吃,回家倒头就睡。

          母亲还有个闺女不在身边,在两千里外的西安,每周打一次电话,每个月在我的帮助下视频一次,由于眼神不好,只能在屏幕里模模糊糊看到个影子,总是抱怨看不清胖瘦。母亲种草莓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我那嘴叼的小妹从小喜欢吃,陆地上饱经风吹雨淋日晒的草莓,酸甜可口最有滋味。

          这两年父母身体不好,父亲住了一次院,母亲住了两次。小妹心疼来回三四千块钱的机票钱可以给父母花上好一阵子,决定今年的四次回老家改成两次。小妹一走母亲就和父亲开始种草莓,算计着小妹回来时节恰能吃上。

          草莓开始一颗一颗的变红了,母亲每日张着小帽去摘,和着清晨微凉的小风儿,带着一点儿露珠放嘴巴里,甜酸儿!母亲咂摸着嘴笑了,脚步都好似轻快起来。

          草莓果一片一片红起来,母亲拎着桶儿一桶一桶的摘,摘了放在院子里的阴凉里一摊摊的晾着,可以新鲜好几天。小妹在一个韩资企业里,最近总是加班没法子安排探亲假。母亲把晾着的草莓分给了邻居们,母亲说“反正地里还结哩”。摘了晾,晾了分,分了好几回,渐渐的到了草莓罢秧子的时节,母亲把最后一拨结果的草莓用冰糖煮了封进了罐头里,每家分了几个,剩下的四瓶放到了橱子里。小侄女们吃完了罐头一窝蜂的要,“奶奶,我们还要吃罐头”。“那是留给小姑姑的,听话,等小姑姑回来一起吃。”母亲想了想,拉过条凳垫着脚把罐头放到了橱子顶上,又不放心的往里使劲推了推。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小妹终于有了假期,只有三天,还要第三天一早的飞机飞回去。第一天下午在省城接到小妹,便连夜开车回到了老家,重新铺扫了床,躺下已经是半夜,然而我和小妹一夜并没有睡好,母亲一趟趟过来在床边停一停,又蹒跚回去自己房间,刚开始我都吓了一跳。

            第二天三点多母亲就起来了,院子里的鸡,鸭,小狗,鹅错以为开饭时间到,集体聒噪起来。我去看时母亲不知什么时间起来已去碾子碾好了玉米面儿,锅里煮着香喷喷的玉米茬粥,盆子里是待煎的土豆饼儿,母亲手里正忙活着要包的饺子馅儿,莲藕肉,青椒芹菜鸡蛋,香菇粉条肉,竟然三种馅儿。这一日成了母亲一个人的舞台,佝偻的身子转成了一朵朵风中飞旋的花。糯米丸子,小粘饼,炒鸡,熬鱼汤,蒸蛋,拌八大丝儿,去罐子里捞咸鸭蛋。每一道菜都有条不紊,不见忙乱,千头万绪中母亲仿佛早就演练过了无数次,胸中自有丘壑,惭愧我竟插不上手。这一天母亲硬生生把我们从小到大爱吃的,做了个遍儿。

            睡前母亲疲惫至极,惺忪着眼欲言又止,好像想起了什么该做的又忘了。

            第三日起的都有些迟了,因此便急匆匆的吃了饭好赶去省城坐飞机。送到村口的母亲终于想起来,喊了句“罐头,我的老娘吆,罐头忘了吆”。便往家里奔去,我担心母亲跑太快,一同追回去,母亲却执意不肯我帮忙。她怕我不小心给碰坏了非要自己拿,怀抱着四大瓶分量着实不轻的罐头,弯着腰呼哧哧哼哧的,健步如飞。

            坐在车里的母亲看着小妹的侧脸不想下车,我说,“您老儿不嫌晕车难受就和我们一起去省城机场吧”,从来嫌弃晕车不肯来市里的母亲竟然欣然同意“好呀好呀”。

            一路上因为赶时间把车子开得飞快,母亲吐的天昏地暗苦胆水都吐出来了,浑身虚汗淋漓,花白头发一撮一撮贴在额上,我在想是否当年生我们几个时就是这个样子受罪?纵心疼,无人可替。

            母亲这个角色,演绎起来这般遭罪。

              她依然紧紧抱着她的草莓罐头。

              紧赶慢赶的在最后时间赶上,小妹飞跑去取了票来,我也收拾好行李急急牵了母亲赶来与她汇合,小妹排队进站安检,母亲要把罐头给她,乘务员指了指安检头上两个大垃圾桶,液体,打火机等请自动丢弃。母亲把罐头抱紧在怀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带到飞机上,只说了句早知道刚才应该打开吃了。母亲经历了晕车呕吐小跑,糖尿病体质的她口渴的厉害,我对小妹说你先排着我带她去饮水机旁喝水,母亲一口气喝了十几杯才缓过气来。我带母亲匆忙赶回安检台的时候,长长的人龙里已经不见了小妹,她应该已经进去了,母亲犹不自知踮起脚尖昂着脖子在人群里搜来找去。我说咱走吧,小妹已经上飞机了,母亲犹不死心,问我“能不能把她叫回来咱在机场里一家人把罐头吃了?”我说“妈你听,大概小妹的飞机已经起飞了。”母亲笑了一声,“早知道这样刚才应该打开吃了呀,我以为她排了队就过来的,怎么就走了呀?”笑的有点颤音。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母亲把头靠在车窗上望向车外倒退的人和车,怀里抱着她的罐头,好像没有想明白什么,又好像失落了什么一句话没说。为了打破沉默,我笑着问母亲“小妹走了是不是不舍的?”母亲突然大声喊了一句“是呀!”睁大红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好像跟我生气,又好像失落,愤恨,带着委屈和不甘心。然后一句话不再说。

            回家后打开车门,依然是佝偻的腰身,健步如飞,自己进屋后,脱鞋,上床,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弯弯的虾。

            母亲睡着了。晚饭也没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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