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82年的拉菲我买不起

文：莫之适

①

陆琛长得帅，唐小琬生得美。每当他们走在一起，人们都会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唐小琬的妈妈不那么认为。爱看TVB电视剧的她希望未来的女婿是个有钱人，可以给她们母女精致的生活——吃高档牛排，喝82年的拉菲。

陆琛的工资只有几千元，显然达不到唐妈妈的要求。唐妈妈百般阻挠，最后发展到以跳楼的方式来威胁小琬。没办法，唐小琬只能含着泪水和陆琛提出了分手。

陆琛离开的小城的那一天，唐小琬来送他。两人望着候车室墙壁上的时钟，久久不语。车站广播让旅客检票的时候，唐小琬突然紧紧地抓住了陆琛的背包，用一双红肿的、泪水盈眶的眼睛望着陆琛。

这一望，像尖刀在陆琛心上捅了一下。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又何尝不是？可我能怎么办？你妈妈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她死活不同意，叫我如何能忍心让你左右为难？

陆琛说：“再见了，你一定要幸福。”

唐小琬听完泪水夺眶而出，“带我一起走吧。”

短暂的幸福感涌上陆琛的心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想。他轻轻地擦掉小琬的泪痕，“你妈不会同意的，等……”

陆琛原本想说，等他两三年，让他在大城市打拼，飞黄腾达后一定会回来娶小琬。可是未来会怎样，谁能预料？说不定他此去一事无成，怎可让心爱的人浪费青春？

“等……等下车就要开了，我走了，你要保重。”

广播再次催促旅客上车，陆琛想快点走到检票口，但双脚放佛被绑了千斤重的石头，他只能慢慢地走。他好想回头再多看一眼心爱的人，但又怕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

别了，小琬。

列车开动，陆琛把头转向窗外。他看不见小琬，但仍痴痴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他能想象，此刻的她应该也是心如刀割，站在原地不肯离去吧。

“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偏偏换成了回忆……”身旁一个旅客的手机响起，铃声竟是这样的歌曲 。见鬼，干什么要如此应景！他低下头捂住双眼，泪水像涌泉一般从指缝中淌了出来……

③

深圳高楼林立，陆琛抬起头看不见完整的天空。他没有奢望在大城市发展能一路平坦，但没有想到现实是如此残酷。

陆琛的专科学历达不到多数公司的要求。好不容易得到面试机会，人家只是敷衍几句，脸上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微笑后便没有了下文。有一家公司的面试官甚至当着他的面说，就你这设计，我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谁给你勇气来面试的？陆琛心里想，他妈的，要不要这么刻薄。脸一直红到耳根，他动了动嘴巴几乎要把这话说了出来。但最后一刻还是忍住了。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不断地学习新知识、新技巧。

无奈之下，陆琛找了一份快递员的工作。白天他跟着老员工熟悉线路和流程。下班后，他用手机的导航地图，或步行，或骑着共享单车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晚上则盯着地图背到凌晨两三点。

他用了短短一周的时间将区域内街道的位置、地形记得滚瓜烂熟。老板惊讶的同时，爽快地给他转了正。同事称赞他是神人，陆琛用微笑回应。你们以为我是记忆力好，这几天我走的路有多长只有我自己知道。

六个月后，他的工资突破了万元。

一个同事说：“你小子厉害！很多人来了两年，工资都没有这么高。”

陆琛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拼命而已。”

这笑中有苦涩和忧伤，只是同事们看不出来罢了。

十月的一天，陆琛在等待客户打包的时候，边啃着馒头边看书。这家公司的老板走过来对他说：“小伙子，要不要来我们公司上班？我留意你很久了。”

天道酬勤，陆琛回到设计的舞台。厚积薄发，他的设计和文案提高了商品的点击率和转化率。公司双11和双12的业绩比往年提升了一倍。

春节放假前，老板找到了他：“过完年回来，你就做运营部的主管，工资升到两万。明年我们将推出更多新品，跟着我好好干，我没有看错你。”

陆琛听完，眼里闪着泪光，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④

春节，陆琛回到了宁静的小城。儿时的好友来找他玩。

“你知道吗？唐小琬瘫痪了……”

“大过年的你不要瞎说。”

“真的。半年前的事情。我发你微信你不回，电话又打不通。要不然我早就告诉你了。”

“你在骗我。”陆琛盯着朋友的眼睛，努力寻找谎言的迹象。

“没骗你。据说是一个有钱人看上了小琬。她妈帮着那男的劝小琬同意。小琬站在阳台上以死表示抗拒，后来不小心真的摔了下去……医药费花了几十万，她妈转让了小超市，什么都没有了。当初嫌弃你，现在看来真是报应啊。只是可怜了小琬，好好一个姑娘被亲妈害成这样……”

该死，这家伙不像是在说谎。不，他一定是吃错了什么药，在这里胡言乱语。

陆琛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这吓坏了朋友。

“陆琛，你还好吧？”

朋友低头倒杯茶，抬头已不见陆琛……

⑤

开门的是小琬的妈妈，她一见到陆琛，瞬间留下了眼泪。

“小琬她……”

陆琛没有理会，径直往小琬的房间走去。

小琬在睡觉，她看起来还是那样美。亲爱的，睡梦中应该没有痛苦吧。陆琛看着小琬，放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他忍不住轻轻抚摸了小琬的脸。

小琬睁开眼睛，看到陆琛。她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眼，突然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陆琛俯下身抱住了她，“没事的，我回来了。”

小琬哭得更大声了，“我联系不到你，我联系不到你……”

“对不起，我不该换电话，不该不登录微信……对不起。”

“琛，我好想你……”

他们紧紧拥抱，互诉着衷肠。陆琛想，有他在小琬身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他要给她最大的支持。不管是谁，都不能将再将他们分开了。

小琬慢慢平静了下来。她说：“我的腿……”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小琬突然躺下，拉来被子盖住了头，“琛，你回去吧，我累了要睡觉。”

……

客厅里，小琬妈妈给陆琛递水，陆琛铁着脸没有接。

“我对不起小琬……脊椎骨摔断了，医生说有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当妈的怎么可能会害她，我只是想让她嫁个好人家……”

“别说了。”

“那个男的家里有钱，长得也不丑……”

“别说了。”陆琛的眼里冒出了火。他拿起水杯，狠狠地甩到了地上。

⑥

陆琛辞掉了深圳的工作，不顾家人的反对拿出积蓄给小琬治疗。很多人说他真傻，不要大好的前程而选择背上一个累赘。

随人们怎么说吧，陆琛想。他们只是不知道，我愿意为我爱的人付出一切罢了。人人都如此，不是吗？去你妈的累赘，真是可笑。

陆琛在小城重新找了份工作。他一下班就去照顾小琬。陪她聊天，给她做她爱吃的，帮她按摩、擦身，甚至帮她换尿片。深夜在家中，就在网上搜寻各种截瘫的资料。他相信，医学不断进步，总有一天小琬会好起来的。

有了陆琛的陪伴，小琬最初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但病一直没有起色，她慢慢消沉了。有时候陆琛和她说话，她也不回应。

这一天，他们来到了海边。他推着轮椅，和小琬沐浴在夕阳中。远处的棕榈树、沙滩、海面都涂上了淡淡的金黄色。微风拂动，海浪轻拍着岸边，一切都是那么安详而美好。

“琛。”小琬突然开口说到。

陆琛停下脚步蹲了下来，他看见小琬脸上有泪痕。“怎么了？”

“没什么，想和你说说话。我觉得自己好幸福。你推着我在夕阳下，就像老头子推着老太太，让我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觉。”

“不要怕，你会好起来的。你喜欢夕阳，到时我们天天来看。”

“如果我站不起来，你会不会一直推着我到老？”

真是傻瓜，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我不要你站不起来。但陆琛看着小琬期盼的眼神，只说了句：“会，当然会。”

小琬笑了出来，“琛，吻我。”

陆琛亲吻了她。

“再来一次，久一点。”小琬的眼中泛着泪光。

陆琛站起来低下头，长久地亲吻她。柔和的阳光留下了他们美丽的剪影……

⑦

几天之后，小琬走了。她用最爱的围巾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给陆琛留下了一封短信：琛，我走了。活着只会拖累你。谢谢你那么爱我，我知足了。我不能自私地霸占着你，你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姑娘。我舍不得，但更希望你幸福。对你我很放心，你那么好，肯定会有好女孩喜欢你的。答应我，好好地去爱，去生活。成全我的成全。我走后，剩下我妈一人，我知道你恨她，有可能的话，偶尔来看望一下她。毕竟她养育了我，我不恨她，这是我的命。这一生，遇见你是最大的幸运。再见了，琛。

小琬的妈妈哭得不省人事。陆琛忍着巨大的悲痛操办小琬的后事。老天爷，你尽情地折磨我吧，但请你让小琬活过来，好不好？

陆琛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他离开小城回到深圳。他变得沉默寡言，没日没夜地工作，学习。他没有什么消遣活动，只是偶尔到杨梅坑看海。

老板给了他一些股份，他的收入越来越高。但十二月的一天，他突然辞职了。

小琬妈妈开门看见陆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阿姨，我们去祭拜一下小琬吧。”

坟上长出了芒箕，小琬妈妈要拔掉它们。陆琛阻止，让它们长吧，小琬以前很喜欢这种植物。

陆琛在小琬墓碑前放下一束玫瑰花。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红酒，用开瓶器打开后倒了三杯。

“琬，喝杯红酒吧……对不起，以前我买不起红酒……”陆琛双膝跪地，双手扶着小琬的墓碑痛哭起来。

小碗妈妈在一旁也跟着哭了起来，“陆琛，对不起，当初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阿姨，我已经不怪你了。我只怪自己当初没出息，达不到你的要求。我更怪自己醒悟得太晚，有美食红酒的生活就能幸福？今天我带了拉菲红酒来，并不是要让你难堪，我只想让这一切都结束。让小琬知道，我们以后会好好的生活。阿姨，金钱不是生活的一切，对吗？”

“对。”小琬妈妈边擦眼泪边说。

陆琛把一杯红酒洒在墓碑前，和小琬妈妈一人喝了一杯。

下山的路上，小琬妈妈问：“刚才那瓶是电视剧里面说的82年拉菲吗？”

陆琛说：“82年的拉菲我买不起，那是2013年的。”

那年，陆琛第一次见到唐小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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