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过的每个人都像你

他不喜欢喝酒，但每次喝醉，都是因为她。

她走后，多年戒不掉的烟瘾，一下子就戒了，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支。

她走后，他喜欢过很多人，但每一个都有她的影子。

直到，遇见了她。

1

“你走后，我喜欢过的每个人，都像你。”

他曾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这句话，但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对她说起。

下午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路两旁小摊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我被莫忆凡拉着进入了一个小酒馆，酒馆里放的是宋冬野的《关忆北》：

你可知道，你的名字解释了我的一生，碎了漫天的往事如烟，与世无争，当我背起行李回到故乡，可我的余生却再也没有北方……

酒馆是西南边陲一个不知名的小酒馆，这里没有北方，有的只是如歌词一样的悲伤。

酒馆里，一只午睡的猫伸着懒腰，门前的金毛哈欠连天，整个酒馆只有我们两个人倚靠在角落里，小店老板无精打采的端来酒，52度的老白干，再配两小碟花生米。

酒过三巡，他的指尖不知何时夹了一根香烟，嘴里开始吐着烟圈，眼睛不时的看着窗外，有些空洞。

我看着空中弥漫起的烟雾，开口道：“今天怎么有空请我喝酒”，我和他相交十来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从前号称酒精过敏滴酒不沾的他竟然主动喝起酒来。

他端起酒杯，深深的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她今天结婚了。”

“她，她是谁？”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这么多年，他好过的女朋友少说也有四五个。

“菊。”

“冯绍菊。”

他点了点头，我端起酒喝了一口。

“今天她结婚了，没邀请我”，说完他就哭了，眼泪就这样掉了出来，我见证过他的好多次失恋，但从没一次是这样。

“你们都分手那么多年了，她不叫你那也很正常，何况在她之后，你也谈过不少的恋爱。”

“可是她走后，我喜欢过的每个人，都像她。”

听他说完这句话，我的鼻子变得酸楚，眼眶也有些湿润。

他和她的故事很长，之前我知道不少，此时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讲了出来。

十年前，他和她是同班同学，她是第一眼就让他喜欢的女孩子，但他却不敢向她表白，只是每天静静的看着她，每次看她的时候心都会乱跳，有时她也会回头对他微微一笑，能令他高兴一整天。

然后有一天，一个个子比他小的男生向她表白了，当天晚上他就把他揍了，就在学校的小树林，揍完他就跑了，心里很害怕。

第二天，他被一堆人揍了，也在那个小树林，带头的就是那个男生，他被他们一人揍了几拳，又挨了几脚，揍得他鼻青眼肿，他记住他们几个人的模样，发誓一定要报仇。

没过几天，机会来了，在另一个小树林，他又看见了那个小个子男生，他二话不说，冲过去就把他给揍了一顿，心里那叫一个爽。

周末的时候，他刚出学校门口，就看见四五个人一直在盯着他，他撒腿就跑，后面果然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也许是跑得太快，也许是跑累了，他没控制住身体，结果一头栽进了一个水塘里，等他从水塘里爬出来的时候，立即被四五个人围住，他又被揍了，他没有哭，忍着疼痛站起身来，像一个斗士。

结果那小个子男生却向他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道：“我看你还是放弃她吧，她肯定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憋屈着嘴小声说道：“因为连我都被拒绝了，你说我哪里配不上他”。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就你也配得上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正午的阳光很热，他看着他转身走去，背影有些萧条，地上有几颗水珠子从他的脸上滚落，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再后来，又有好几个人都喜欢过她，无一例外的，每一个喜欢她的人，都被他揍过。

直到有一次，他因为跟人动手打架被老师抓了，被关在教务处写了一天的检查，那天下晚自习，她悄悄跟在他身后，在没旁人的时候，她叫了他的名字，他回头，她看着他说：“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架，打架真的不好咦。”

他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想着只要有人再喜欢你，我接着揍他，于是顺口答道：“不行。”

他字音刚落，就听到啪啪的两个掌声，就落在他的脸上，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他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她走了几步，然后回头，对着他喊了两个字：笨蛋！

然后又向前走去，他看着她的背影，有风，心砰砰的跳，有些微凉。

那时的自己真的很傻，一直没向她表白，不敢向她表白，他害怕拒绝，害怕向别人一样被她拒绝后，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至少还可以偷偷的喜欢她，还可以看着她的微笑。

直到初三那年，他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情书，趁下课的时候偷偷的放进她的课本里，上课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着，他看见她打开了课本里的信慢慢的看着，嘴上似乎带着微笑，他的心砰砰的跳着，然后，她突然又把信随手塞进了桌空，脸上仅有的一丝微笑也渐渐消失。

整整两天，她没有回他的信，见了面也没和他打招呼，甚至都没看他一眼，晚上躺在床上，他的眼泪就哗啦啦的掉了。

这样的日子整整过到了周末，周六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他打开语文书，一张折成心形图案的纸条便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大腿上，他小心翼翼的把它捡起来，心跳开始加速，轻轻的把纸条打开，然后又合上，不敢看上面的任何一个字，他怕，怕上面会有刺痛的字眼。

直到回到家了，他才鼓起勇气打开字条，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放学后，我在学校后门等你，有话和你说。

放下书包，来不及吃饭，他张开腿就往外跑去，妈妈在后面追着:”小兔崽子，跑那么快干嘛，等一等……”

他边跑边回头：“没事，有东西落学校了，一会就回来。”

“你跑慢点。”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他十来分钟就跑到了，中途还跌了两跤，当他跑到后门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踪影，他掏出纸条，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心里那叫一个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立马就看见了一张脸，脸上有着大大的眼睛，正微笑着看着他，他起身。

“怎么才来，衣服怎么还湿了？”她微笑着说道。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跑得太急，汗流了不少，衣背都湿透了，脸上的汗渍覆盖了一脸，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

他接过纸巾，高兴地擦着脸，她在一旁看着他。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你一直在这等我啊。”

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一定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他也点点头，过了几秒，又焦急的问道：“你一定还没吃饭吧。”

她接着点点头。

“那我请你吧。”

“好啊。”

于是他便和她一起往学校附近的小店走去，一路上阳光明媚，一路上微风拂面，他的心里那叫一个乐，好几次他试图想拉住她的手，但每次手指刚碰到她的指尖，都不约而同的又往回缩，心却跳个不停。

那时，他兜里只有五块钱，他请她吃了碗凉粉，一块钱一碗，他们一人一碗，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凉粉，以后每次吃的时候，总会想起她，一想起她的时候，鼻子就有些发酸。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呢？”

她抬头，也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缓缓的说道：“没有啊。”

她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几下，依然看着他的眼，他看着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我喜欢你。”

他看到她的眼睛有一点点湿润，脸上泛起酒窝，过了很久，她才说道：“对不起，我现在还小，不想谈恋爱。”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

“可是……”

“不过，等我们上了高中再谈，好吗？”

他点点头。

送她回去的路上，他低着头问道：“我可以牵你手吗？”

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一路上，他拉着她的手，那一刻他觉得他是最幸福的，一直到她家村口，她向他摆了摆手，然后说道：“你回去吧。”

他向她摆了摆手，一路奔跑着回了家，心里美美的。

她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年级前十，不过他的成绩却很差，每次在班里都是倒数。从那以后，他每天都刻苦的学习，有什么不懂的她都会耐心的给他辅导，每次考试都给他划重点。

最后，两人都考入了高中，也是从那时起，他们正式成为情侣。

他说，那时的他们真的很单纯，牵牵手、拥抱一下都觉得很幸福，他经常会和她一起去逛街，一起去街边摊上吃两块钱的麻辣烫，每次周末放假都一起回家。

只是，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好不上去，而她却一直是尖子班的尖子，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抽烟，而她却不喜欢他身上香烟的味道，一次次和他发生了争执，他也曾一次又一次的发誓要把烟戒掉，但是却从未成功。

他们依然会有争执，但始终没有分手。

直到高考毕业后，报考志愿前，她拿着重点的高考分坚持要和他报一样的学校，而他只勉强过了二本线，就这样，他提出了分手，“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怎么这么傻？”

他看着她的眼泪流下，看着她一点点从他的视野消失，他发现，他的脸颊有滚烫的液体流下，这天晚上，他第一次喝醉，也是从这天起，他一下子就把烟戒了。

我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然后呢？你的故事一定没完。”

他举起酒杯，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接着说道：“后来，她上了省外的重点大学，而我去了一所不入流的二本院校，刚开始彼此还有联系，然后联系就越来越少，好几次，她都说要来找我，但都被我拒绝了，她说她依然喜欢我，我说我已经有别人了，其实当时我过的并不好，我自己的前途我当然知道，大学毕业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那时的我怕她会因为我耽搁了她的前途，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有更优秀的人，而我根本给不了她幸福，后来我甚至换了电话号码，断绝了和她所有的联系方式，直到一年前的一天……”

那时已是寒假，比起北方，南方的小镇依旧温暖，他说那是过年后的几天，她突然来到他的家里，和她一起的是村里和他们一起上过学的芳，那天，她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来找你吗？”

“不知道。”

“我谈恋爱了。”

“那恭喜你，不过你没必要跟我汇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可是……”后面的话她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话锋一转,道:“你说，如果结婚的话，是找一个自己爱的人好还是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好。”

他犹豫了几秒，然后说道：“那当然是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好。”

“嗯，他追了我三年。”

“哦”，他的心突然一阵绞痛。

她接着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让我见一见你女朋友，她一定很漂亮。”

“早分了。”

“为什么？”

“不合适。”

“你喜欢她吗？”

他的喉咙哽咽了一下，道：“不喜欢。”

“你也不喜欢我。”

“是的。”他的喉咙再次哽咽了，就差哭出来。

他又一次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这天，他又一次喝醉了。

从这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他从朋友的口中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据说是个上海人，今天，他又一次喝醉了。

他不喜欢喝酒，但每次喝醉都是为了她。

2

我是在很多年后再见到菊的，那时我出差去了上海，周文虎给我接的尘，他知道我喜欢咖啡，非拉着我到上海的咖啡馆,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聊着各自的状况，有暖阳射入。

中途，他突然聊到菊也在上海，我留了她的电话号码，临走的前一天，我给她打了电话，在她附近的咖啡馆见了一面。

残阳西斜。

下午六点十分。黑色的高跟鞋，黑色的职业装，精致的妆容，她准时出现在咖啡馆，我一眼认出她来，起身，她向我走了过来，脸上露着微笑，是那种历经职场后练就的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木非，你胖了，看样子这几年过得不错。”

“绍菊，你瘦了，看样子这几年过得也很不错。”

她微笑着看着我，举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我们一起聊着读书时代的事。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上学那会，你偷偷在李洋的桌空里放了条蛇，他是班里胆子最小的男生，上课的时候直接被吓哭了。”

“那蛇没毒的，不过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可真够坏的，那时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抓个蛇来玩，现在一看见蛇都躲得远远的。”

“可是，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拿蛇吓他。”

我举起咖啡，慢慢的喝了一口，若有若无的看着窗外。

她接着道：“不过，我听人家说，你那时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和他走得很近，你说你怎么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呢。”

“那时不是傻嘛。”

“说真的，那时很多人都很讨厌你。”

“你呢？”

“我也很讨厌你，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没那么讨厌了。”

“是啊，那些傻逼过的曾经，才是我们的青春。”

“只是，你知不知道，你当时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也很喜欢你。”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她那时那么讨厌我，每次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

她道：“那是你根本不了解她，她如果不喜欢你为何偏偏躲着你，不过她早结婚了，孩子都两岁了。”

我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鼻尖一阵酸楚，右手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又缓慢的放了进去。

“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的。”

我点了一根烟，缓缓的吐了个烟圈。

她突然从桌上拿起烟盒，掏出一根，道：“我也来一根。”

我为她点上火，说道：“我记得你最讨厌抽烟的。”

她看着窗外，很熟练的抽了一口，然后说道：“那都是很久前的事了。”

我没再问下去，而是说道：“看样子我们都变了。”

“是啊，每个人都会变的”，她说。

“可是，你知不知道，有一个人却一直没有变。”

“谁啊？”

“你一定不会忘记他的。”

“我不会忘记的人太多了，当然也包括你，所以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张忆凡”，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她夹着香烟的右手，在空中微微的颤抖了几下，就连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一秒、两秒……很快，她又恢复了之前的镇静，慢慢的说道：“不可能的，他早就变了。”

“这么多年，你见过他几次？”

“一次，高中毕业后，该有七八年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你怎么肯定他变了。”

“他早就变了，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就变了，甚至还在那之前，高二的时候他就学会了抽烟。”

“是我教他的。”

“原来是你把他带坏的。”

“那你呢？又是什么时候被谁带坏的。”

她转头，看着窗外，手里夹着的香烟已经快烧到烟蒂，我起身，熄灭了她手里的香烟。

她道：“谢谢”，然后说道：“我是在大学的时候学会的，那时，我一个人在上海，连个朋友也没有，而他也离开了我，那段时间，是我最不好的时候。”

“其实，他也和你一样，高二那年，他努力的学习，可是不管怎么努力仍然不行，他想和你考一样的学校，但是他发现他不行，于是便学会了抽烟，高三那年，你要和他报一样的学校，他怕耽误了你，才和你分的手。”

“可是，他怎么那么傻，他知不知道，如果没有他，我怎么也开心不了。”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也和你一样，你走后，他突然就把烟戒掉了，却惟独戒不掉你，他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抽烟，但每次喝醉都是因为你。”

她端起桌上的咖啡，一点点向嘴边靠去，有眼泪落下，落进了咖啡里，她将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走后，我喜欢过很多人，但他们都很像你，却都不是你。”

看着她孤独的背影，我鼻尖酸楚，眼眶藏泪，因为同样的话，他也不止一次对我说起，可是我却和他一样，再没勇气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