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每次想站起来，结果都是无力地瘫软下去。起初，父亲还以为我是装模作样，脸上露出严厉的神色。我怕触怒父亲，尝试了好几回，终于没有站起来。
"我站不起来了！"我说，委屈得险些哭起来。
见状，父亲脸上严厉的神色顿时转为惊愕，担忧地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就是站不起来！"我低着头说。
父亲没有再说话，帮我穿好衣服之后，抱着我便往外走。见我们出去，母亲有些莫名其妙，也急匆匆地跟了出来。
"这是闹哪出啊？"母亲问。
"估计是生病了，我带他去看医生！"父亲头也不回地说。
"看医生，也得让孩子先吃饱饭啊！"母亲埋怨道。
听了母亲的话，父亲又抱着我往屋里走。当他把我放到凳子上，准备去盛饭时，我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好在父亲反应及时，把我给扶住了。于是，父亲又把我抱起来，往门外走去。
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诊所的病床上，头顶上挂着一瓶点滴。
"醒来啦！"奶奶和蔼地说。
"爸爸呢？"我问。
"爸爸去做事了！你肚子饿不饿，奶奶去给你买吃的。"奶奶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不饿！"我摇了摇头。
见我醒来，医生走过来，关切地看了看我，给我把了一下脉，又坐回到柜台边上。
"我这是病了吗？"我问奶奶。
奶奶点了点头说:"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爷爷生病后就没有好起来，我会跟爷爷一样永远醒不来吗？"我心里有些害怕。
"傻孩子，你只是小毛病而已，很快就好了。"奶奶摸了摸我的脑袋。
"那我也会打人吗？如果我打人的话，他们是不是也巴不得我死掉？"我问，几乎要哭出来。
"这傻孩子！过几天你就活蹦乱跳了！"奶奶笑了。
奶奶的笑容并没有让我感到安心，因为我见过那个医生，他给家里的母鸡看过病，不久之后那只母鸡就死了。爷爷病重那会儿，他也来过家里，没几天，爷爷就撒手人寰了。
"真的很快就好起来吗？"我问，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当然了，你还要去上学呢！"奶奶语气坚定。
可是，情况比奶奶料想的要糟糕得多。
每天早晨，父亲按时送我到诊所打点滴，直到中午才来接我回家。午饭前，我需要喝下一大碗中药。吃饭时，除了青菜，什么都不能吃。整个下午，我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到了晚上，仍旧需要喝一大碗中药，晚饭仍旧只能配青菜。
这还不算什么。最折腾人的是:打点滴的时候，针管总会跑偏，我的手背上总会高高地肿起。于是，当我左手肿起来的时候，医生就会把针管拔出来，扎进右手的血管里。当右手也肿起来的时候，针管就会扎进左手的血管里。
有时候，情况会有所不同。那就是:上午在家里休息，下午到诊所打点滴，晚上父亲来背我回家。
一天下午，我照常在诊所里打点滴，一阵凄厉的哭声把我惊醒。接着，隔壁病床上的老人，被几个人簇拥着抬了出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群密密麻麻的蜻蜓，我知道，那个老人跟爷爷一样，永远地睡过去了。
我认识那个老人，他经常在村里走动，腰间总是挂着一个透明的水袋，几根导管把他的身体和水袋连接在一起。他脸色惨白，双眼无神，说话的声音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语，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让人感到恐怖。
他算是诊所里的常客，每次见到我，他总是说:"这小家伙也在这里啊！他也活不久了吗？"
每次听到他这么说，奶奶总是恶狠狠地说:"你这为老不尊的东西，你才活不久了！"
不过，他似乎听不见奶奶的话，自顾自地在一旁喃喃自语。
但是，他的话让我觉得很不妙，当他被抬出去的那一刻，我的心简直凉透了。
"爸爸，隔壁病床上的那个老人死了。"回家的路上，我对父亲说。
"人老了，都会死。"父亲淡淡地说。
虽然我不太明白，但却隐隐感到不安。奶奶老了，叔公也老了，而爷爷已经死了。奶奶说，死了，就是永远醒不来了；叔公说，死了，就永远见不到了；母亲说，死了，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父亲说，死了，好人会上天堂，坏人会下地狱。关于一个人的死去，他们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就好像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明白人死了是什么概念。
"那个老人会上天堂吗？"我问。
"可能吧！"父亲回答。
"天堂是什么样的？"我又问。
我大体知道地狱长什么样儿，从那些奇怪的图画中可以看得出来，下了地狱，是要遭受各种折磨的。但是，我实在想不出天堂是什么样的。
"天堂啊，你还是去问奶奶吧！"父亲说。
晚上，喝完中药，吃完晚饭，我来到了奶奶的房间。
"天堂啊，里面住的都是神仙。他们神通广大，无灾无病，不死不灭，是整个天地的主宰，一直守护着天地。如果爷爷在天有灵的话，也同样会保佑我们。"奶奶说。
"哇，爷爷真的去了天堂，我也想去看看！"我兴奋地说，心中的不安也随之消散。
"这孩子，尽说瞎话！"奶奶怒道。
看到奶奶脸上流露出怒色，我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上天堂，我那样说，就等于是巴不得自己早点死。
"爷爷会来看我们吗？"我问。
"爷爷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只是我们看不到他而已。"奶奶说。
"那人死了会上天堂，为什么爷爷死的时候，他们还哭得那么凄惨？诊所里那个老人死的时候，他的家人也是哭得很凄惨！"我问。
"因为他们内疚！如果奶奶死了，你也会哭的！"奶奶愤愤地说。
"可是，爷爷死的时候，我没有哭。"我说。
"那是因为你以前没有跟爷爷相处，所以才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也不会内疚。"奶奶说。
奶奶懂的东西很多，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大多都是关于鬼神的。很快，我对天堂和地狱有了深刻的了解。但是，关于奶奶说的"内疚"，我仍旧一知半解。
夏天到来时，我的身体仍旧没有好转。整整一个学期，我都没有去上学。
有一天，雨下得非常大，天空雷霆大作。我躺在病床上，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雷霆，那是雷公和电母在击杀世间的妖魔。这是奶奶告诉我的，天上会打雷，是因为时间有妖魔作祟。
雨势减弱时，我已经睡着了。等我醒来，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诊所里多了一个年轻人。
"医者仁心，他这么小的年纪，你让他这样成天躺在病床上，就为了多赚那么点钱？"年轻人指着我的病床，怒气冲冲地对医生说。
医生没有吭声，默默地坐在那里。不久，那个年轻人朝我走了过来，往我屁股上扎了一针。雨完全停下来时，父亲戴着斗笠出现在了诊所。
"把孩子接回去吧，没必要再来打点滴了！"年轻人漫不经心地说。
听到这句话，父亲顿时僵住了，拿在手里的斗笠悄然掉落在地。
见状，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孩子痊愈了！"
父亲这才反应过来，再三确认之后，才安下心来，高兴得满眼泪光。
"来，儿子，我们回家！"父亲背对着我，蹲在床边。
"好咧，回家咯！"我从床上起来，趴到父亲的背上。
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滴落在父亲的背上。
"儿子，怎么哭了！"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没——没有，是下雨了！"我抹了抹眼泪。
"这样啊，这雨下得可真大！"父亲望了望天空。
到家后，我把那个年轻人说的话告诉父亲，父亲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说:"你身体健康就好了，吃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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