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自从有了间废品站,我和小卢两个人便投入到了工作中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谁也没有提及过往事,只是我们会在固定的时间里,去看一眼那栋别墅,只是我们有时会看着夕阳的余晖发着呆,彼此都知道在想什么,可是彼此都没有什么勇气去提及。于我而言,我时时刻刻都忘记不了小新那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我不断的自我安慰着,每天睡前我都会问灰色的天花板,她现在过的挺好的对吧,她应该过的挺好的是吧,她现在过的还好吗?就这样,我持续了很多年的自我安慰。小卢和我不一样,他不动声色的做着每天的工作,努力的把自己变得很忙,忙到躺在床上直接可以睡去,然而他却在工作中的某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天真可爱的笑脸,然后内心一阵阵的疼。我们都在假装过的很好,但彼此都知道我们其实过的一点都不好,因为我们失去了,我们一直以来内心深处所期待的某种东西。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时间真的很快,我有时感觉自己是恍恍惚惚的度过这五年的,它没有任何的色彩,灰色的单行线不断地穿梭在时日里。不过废品站在我们的勤劳之下,偶尔还会添加一些色彩,我们利用几辆废旧的摩托车,拆解,拼搭,改装成一辆二手摩托车。
“说来还真是蛮奇怪的。”小卢试探性的说着。
“是啊,转眼间五年了。”我也并不想隐藏自己内心一直的想说的。
“你说她怎么样了”小卢在确定了我的情绪之后,也开始把自己内心一直想要说的慢慢的讲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五年前的不辞而别,我想她应该过的挺好吧,我想也许是吧。”我摸着摩托车的后备箱苦笑的说着。接着我们两个都陷入了沉默。在此刻也许沉默是这种氛围最好的解脱。
一年的夏天到了,初夏的季节慢慢的开始渲染着这座小镇。不过,这一年的夏季仿佛炎热到让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热气。一天,我和小卢正在合算着这几个月以来的收入,问外隐隐约约的有一个小黑影在那不停的晃动,当我们转过头去看个究竟时,这个黑影突然间就不见了,我们跑出去,想看个究竟,谁知一出去人影就没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的下午,我们偷偷的在门口那里蹲守着,等着黑影出来时,便马上跑出去。我们一直等到了下午的四点多钟,本想放弃蹲守,不料此时有一个黑影慢慢的走了过来,小卢马上把我按了下去,摆了个嘘的姿势。急性子的小卢马上跑了出去,门外却一个人也没有,我紧跟在后面,也没发现个啥,等我们准备要回屋子里时,门口旁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她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的卫衣,背着一个黑色的小书包,夕阳的余晖照在她扎着的头发上,她微笑着看着我们。我们跑了过去,还没到她的面前时,小卢内心的期望便脱口而出,是小新吗?他大声的质问着站在我们不远处的那个女孩。似乎这几年的默默无声就为了此刻的叫喊声。而我听到了小卢的疑问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从奔跑变成了小跑再变成了一步一步的接近。内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盘问着,她是小新?我想不是盘问,是内心里的某些东西一直在抵触着些什么东西。陌生,这是我快要接近她时,脑海里所闪过的一个词语。还没等我们接近她,她便跑到了我们的面前,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小卢,像拥抱一样,她把我们两个人紧紧的搂着。她的嘴里不断的说着大爸爸,小爸爸我好想你们。小卢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而我的手却停在半空中,无法给予她一丝丝的安慰。我骗不了我自己,她确实是变了,她身上有了香水味,而且我在不经意之间看到她肩膀上的纹身,是一只黑色的蝴蝶。
小新回来了,她的房间我们一直给她留着,就是等着这一天她能回来。小卢很开心的左忙右忙,而我,一直处于不安宁的状态。很多疑问不断的从脑海里闪现出来,她为什么能够回来,她不是去国外了么,那间别墅这几天都没有开灯,这说明她的父母没有回来,那她又是怎么从国外回来的,还有,她背后的纹身又是怎么回事?一连串的疑问不断的冲击着我的大脑,突然小卢拍了我肩膀,我愣了一下。
“你怎么了,从刚才到现在都像个没了魂的一样。”小卢按了按我的肩膀说着,并不断的催促着赶紧和他一起做饭。我连忙答应了,我想先让自己忙起来再说,我想问题应该不会太严重,但这仅仅是因为我想。
黄昏慢慢的褪去它的颜色,天空也慢慢的变得黯淡了起来。我和小卢忙前忙后的终于把所有的好的菜式都办好了。我敲了敲小新的屋子,从刚才开始里面一直都是静静的,我想她一定是累的睡着了,怕等下饭菜凉了,我只能我把她叫醒。我轻轻的敲了几下门,没想到门很快就打开了,小新笑着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瓶酒。
“来,为了庆祝我们一家人团聚,我们喝酒庆祝。”小新笑着看着我们,我们笑着看着她,但在那一刻,我不禁的回头看见小卢脸上露出的疑惑的神情和藏在小新心里的那种隐隐的悲伤。小新拿了几个小杯给我们每个人倒了一点,而她却拿着一瓶子的酒狂喝了一口,小卢想要阻止她,正要站起来,被我拉了下去,我疑惑的看着我,我轻微的晃动了脑袋,示意他随她这么做。
“来,大爸爸,我敬你。谢谢您那时候一直对我的保护。”小卢有些拘束的拿起了杯子和她碰杯。只见小新狂喝了大半瓶。
“这半瓶我敬您,小爸爸,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细心呵护。”我拿着杯子与她碰杯,接着她喝掉了剩下的酒。有些微醺的她,摇摇晃晃的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们两个人傻傻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她,她的陌生,她的洒脱,她此刻微醺时的开怀大笑,独自站起来跳舞,熟练的点烟,抽烟。我想她是从未在别人面前有过这样的举动,从未在别人面前真正的卸下她所有的防备,所有的拘束。而在这里,她却这么做了,因为她相信这里的一切,因为她知道这里就是她抵抗命运坎坷最有力的地方,她的内心很清楚的知道,这里就是她能够真正回归自己的地方。
小新喝醉了,她独自一个人抽着烟,对我们倾述着这几年来的事情。什么是家,一座大房子,里面什么都有,什么都齐全,这是家?那我从被带走那天,我就没有家了。被带走那天,这句话在我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那一晚小新说了很久,说了很多。我们都耐心的听完了这五年来她的遭遇。说着说着,她睡着了。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在讲故事,她喃喃的睡着了。我们把小新扶回房间,把被子给她盖好。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看着她有些伤痕的脸,脑海里不断的回想起那时稚嫩的她,开心时的笑脸,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我的心里不断的出现这句话,这句话不断的冲击着我的眼眶,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慢慢掉了下来。我关上了门,走了出去。
那一晚回到住宿的雪梨,偷偷的用钥匙开着大门的锁,这时的雪梨已是从刚才的泪流满面变成了现在的小心翼翼,她知道自己不能够把事情搞砸,虽然这本就在她的内心里不是什么大事。她笑着小声的说起了话来,有时候经历过很大的抉择之后,才知道身边这些本以为天大的事,都是一些无关重要的屁事。然后她像释然一样,打开了大门,无所畏惧的感受让她一下子愉悦了起来。
她没有睡觉,只是默默的站在阳台上,看着这座自己即将要远离的城市发着呆。许久之后,太阳慢慢的升了上来,日出的光辉照在了她的身上,她哭了,因为她想起了那时候的日落。
“走吧,雪梨”老爷爷看着这个神情有些憔悴的女孩说道。这时的他们已经走在飞机的安检面前,她回头看了看后面匆匆忙忙的人群。我走了,她说了轻声的说了一声,这也许是她最后的告别。也是她内心里那些迷雾般的困惑得到诠释的言语。
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她下了飞机,走出了机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背着唯一一个能够有所寄托的东西――破布的书包。上了出租车,坐在窗户边看着这全新的世界,心中早已无波澜。然而,当她正在走神的时候,车子貌似拐了个弯,等她慢慢的回过神来,正迎着她而来的是一栋硕大的房子。她对房子本身就没什么期待,拖着昨晚没睡的神情,和现在正在垂死挣扎的眼皮,走在通往别墅的道路上。
“来,这间房间是你的”男子的妻子摆出了一副慈祥的模样,有那么一刻雪梨期待以后的生活,但仅仅在那一刻。接着她拖着行李箱,瘫倒在了陌生却舒适的床上,慢慢的被困意所卷席。
在梦里,她辗转反侧的看着那间房子,那间由铁皮夹泡沫的小房子,心里有一种抽搐的感觉,隐隐约约的她看见两个模糊的背影在那说着话,她想要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却始终都看不清楚。很久之后,她放弃了挣扎,选择了转身离去,她以为她会狠心,她以为她真的能够放下。她醒了,她笑了笑,轻声的说我怎么可能会放不下呢,然后起了身。清凉的晚间吹过一阵阵的凉风,远处传过来沙沙的树叶声,她站在窗台前看着夜晚的星空,枕头上有一处未干的泪迹在慢慢的消逝。
许久之后,她感到了舒适感,疲惫感消除后,她觉得有点饿了,于是她打算自己下厨,弄点什么吃的。这间房子对她来说还是挺陌生的,毕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朦胧的记得,她刚到这里的时候,有两个小伙子,出来迎接他们,一个是高高瘦瘦的小伙子,身穿白色上衣和运动裤,笑着走向了男子和她的妻子,并殷勤的帮爷爷拿衣服,她清晰的看到,那个小伙子左耳有一个蓝色的耳钉。另一个是一个粗壮的小伙子,他则显得有些笨拙,甚至对男子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当男子向他们两个人介绍雪梨时,他们露出了同样的眼神,在他们褐色的瞳孔里透露着不满,抵触,厌恶。不过他们很快的就把这种情绪隐藏了起来,接着以微笑来面对雪梨。
她慢慢的打开门,看见走廊黑漆漆的,无奈之下只能够拿出背包里的小手电筒出来照明。她走出了漆黑的走廊,朝着有灯亮的地方走去。光线似乎有些刺眼,过了一会她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这是一个大的圆形客厅,这里有沙发,电视,还有厨房,楼上传过来几声嬉笑的声音和电脑的键盘声音。直到后来她才慢慢的发现,只有她的房间是在楼下,也是在许久之后她才知道只有她这个房间才有一小段的漆黑的走廊。她当时只觉得是灯泡坏了,后来,她才明白那条走廊本就是漆黑的。楼下的寂静与楼上的喧闹形成对比,一阵阵的冲击着她的内心。她在冰箱里拿了少许的面包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开始接受义务教育,并且慢慢的尝试着与家人相处,虽说对话都是冷冰冰的,但生活似乎慢慢的步入正轨,她有了新的伙伴,每天都有所期待,也有所喜悦。她慢慢的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无拘无束,偶尔去爷爷的房间看看书,告诉她这几天发生的有趣的事,她有时会有些迷惘现在的生活,她发觉她的母亲有些疏离她,而且时不时还有些冷漠和嘲讽。她发觉母亲并不是病的很重,而且还能走能跳,开心的与两个儿子玩耍着。这些东西,她都藏在心里,只是偶尔自己有意无意的羡慕起来。她想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每当这样想时,那两个模糊的影子总是在她的脑海里飘来飘去。每当这样的时刻,她总会想逃离,而此时学校成为了她最后的栖息之地。
在班上,她是一个怪人,她被人看作是怪物,也是在那时,她第一次感到有种族地域的歧视。她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后面,靠窗的位置。旁边坐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好像是个华人。这个女孩叫小丽。也是这个女孩在那一天站起来维护了她敏感的自尊心。有一天半夜,她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看见楼上有光透出来,于是好奇的她便悄悄的走了上去,透着光亮的门缝中,她看见两个肢体在纠缠,他们赤裸着身体,一上一下的大口的喘着气,她被这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到了,于是便马上跑下楼,生怕被人看到,跑到楼梯间时,她由于紧张不停的抬头看,她在那一刻看到了一张忧郁的脸,由于光线太黑,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知道她清清楚楚的听见那句,臭不要脸。 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眼前不断的浮现起刚才的情形,她跑去洗手间用水不断的拍打着脸,许久之后她才平静了下来。这一晚上她睡不着,刚才的场景不断的飘浮在她的脑海里,不过她不是因为某些悸动而感到不安,但这恰恰是让她更加的疑惑,她从来这里就觉得很奇怪,但又不知道那里奇怪,就在此刻疑问也渐渐的揭晓了。她的母亲并没有生病,有可能病好了?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生病,那她为什么要装生病,为的是什么。翻来覆去的她迎来了黎明的曙光,她站在阳台上看着眼前飘忽不定的一切,有些沮丧。
叮叮叮的铃声响了,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望着窗外,眼神迷离着出神。突然外面传来阵阵的嬉笑声,但随着上课的响声,嬉笑声很快就散了。她回过神来,照常的起立向老师问好,然后打开课本,自顾自的看着书。以前她看书的时候课堂上总是静静的,没有人敢喧哗,然而今天却是不停的躁动,她抬头看了看周围,有人不停的往她这里看过来,而且还偷笑着。
“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我在想,他们这些混蛋在笑什么?”她的同桌小丽说道。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小丽的声音,有点烟嗓音色。她环顾了四周,便没有理会他们。一节课过去了,随着下课的铃声响起,她才恍恍惚惚的从意识里清醒过来,这一整节课她都在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发呆,她只知道自己是游离的,胡思乱想着什么。班上还是吵吵闹闹,一堆人围着说着巧巧话。
“雪梨她是私生女,什么,什么……”一群人围着巧巧的说了起来,他们并不知道当时雪梨正从门口走进来。这一句话,却重重扇了她一巴掌,她有些迷惘的走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她趴在了自己的桌子上,许久之后,抬头看着远处的歌德式的教堂,一阵清风轻轻的飘过,她发觉脸上有泪水划过的清凉。谎言是人最违心且最能够逃避内心的一种丑恶的行为。谎言的伤害是巨大的,也是残酷的,它能够让被谎言所欺骗的人的内心防线动摇,直至摧毁。她装作无所事事的回到家里,走进那条漆黑的走廊,开了自己的房门,然后重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她越来越想要解开心中的这些谜团,而这个谜团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楼上每天陪她看书的爷爷。想到着,她立刻爬了起来,如果真的像听说的那样,那自己该怎么办。突然间她不想知道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知道后能够干什么,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知道。然而事情也就慢慢的来了。
第二天,她正准备从后门走进去班里,看到靠在后门旁的小丽,小丽熟练的把烟放在嘴上,然后用打火机点燃,轻轻的吐着烟雾。她抬头看到正往她这边走过来的雪梨。
“别进去。”她的手抓住雪梨的肩膀轻声的对她说到。
“放心,我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她强装着镇定的看着小丽,并把另一只手搭在了小丽的肩膀上。小丽看着她,慢慢的抓紧的手松了下来。她微笑的面对着小丽,然后转头走向了班级。走进班级的一刹那她后悔了,黑板上写着“私生女”大大的三个字。我有点想哭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她直径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如果撑不下去,就不要硬撑。唉……,真的是。”小丽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着,接着她直接往讲台的方向走去,她拿起了粉笔擦用力的擦着黑板上的三个大字。雪梨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她,看着这个身体娇小,有点孤僻的女孩用她的行动维护着自己敏感的自尊心,我想也许从那时开始,小新才真正的变成了雪梨,从之前的畏畏缩缩变成了一个真正独立,内心强大的人。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坚强,人都是脆弱,只是每个人的所处的环境都不一样,而小新在经历过被爱,欢乐,失望,无助之后,她被迫变成了雪梨,而小新这个她真正的自己则永远的埋藏在那些回不去的时光里。
褪去的时光犹如灰色镜片,回忆是它最好的诠释方式。它更像一张褪色了的老照片,没有了艳丽的色彩,却有着莫名的感伤。桌子上的老照片被雪梨用相框装了起来,一直放在她书桌的左上方。几年过去了,她已经从一个稚嫩的小孩长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大人。不过也是因为她的成长,家里的纷争也越来越大了,原以为有些事情不去干涉,猜测,追究就可以永远的这样平静下去,但有些事情它本夹杂着太多的情感利益和躁动的情绪,使你不得不去面对它。小新长大了,可这种成长的方式是畸形的,她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任何的人可以用来依靠,她只是一个人,默默无声的在这个家中穿梭,有时厌烦了,就和小丽跑出去外面喝酒畅聊,她每天努力把自己过得充实,假装过的很好,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一些自己努力想要忘记的东西,但事实是每当她停歇的时刻,发呆的望着窗外时,晚上躺在床上睡觉时,她都会有些触动,心底里最柔软的东西让她时刻备受煎熬,因为不敢面对,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她只能够伪装。伪装成无所谓。
这一天,雪梨在爷爷的书房看完了一本文学书,她心情顺畅的伸了伸疲惫而有些酸痛的胳膊,这时爷爷走了过来,他说他要去探访一下他的朋友,这几天不在家,书房他要锁上。他看着雪梨笑着说,你现在可以拿一本你喜欢看的书,不然就没得看咯。雪梨用手指在书架上轻轻的划过,然后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爷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其实读什么样的书,对于雪梨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书只是她用来消磨时光的工具。
雪梨也慢慢的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她在班上和小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并且在学习上互帮互助,成绩也慢慢的有了出色。爷爷离家时,他在停车场里与雪梨拥抱了一下,并把钱偷偷的塞在了雪梨的手上,然后转身坐车离开了。雪梨看着手上的钱和身体上残留下的爷爷的体温,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爷爷的体温变冷了,有一点冰冷的气息。爷爷不在的第二天,雪梨放学后回家,她发现自己的钥匙开不了门了,她看了看门上的锁头,她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于是,她转身离开了那里,她在路上用剩下的钱买了一些吃的东西,接着她走到公园的亭子上,打开书本写起了作业,她知道,她只能够不断的学习,她知道她唯一剩下的东西就是学习。就这样,她开始露宿街头,公共厕所成了她那段时间里最常呆的地方,不过还好经小丽介绍,她晚上在一家咖啡厅里做服务员,一个月后,她告别了街头露宿,她住进了一间地下室,狭小的空间给了她内心足够的安全感。我不知道她那段时间是怎么挺过来的,内心的痛苦,怨恨,哭泣,没人诉说,就这样一个人独自承受,面对。
生活也慢慢的变得好了起来,正印了那句俗话,上帝关上了一道大门,却为她开了一扇窗。这扇窗让她看清楚了外面的世界,更懂得了她自己的世界。生活慢慢有了点起色,她觉得她应该要告诉爷爷她的决定与这几个月来的成长。爷爷曾告诉她要不断的突破自己,不断的尝试着去挑战自己的极限。然而现在这样的一句话,却成为了她不断激励自己的一句话,成为了她内心里最强大的信念。
这天放学后,她慢慢的走回了那个不属于她却不得不回去面对的家,很巧的是今天的门是开着的,而且里面还挺多人的,喧闹的声音充斥着整栋别墅。她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安,说不上是为什么,内心里突然翻滚着煎熬。但当她踏进门的那一刹那内心的煎熬反而消失了,迎着而来的反而是像铅一样重的心疼。她看着正对着门口的黑白照片,那个露着慈祥笑脸的老人就这样对视着她。她慢慢的向着黑白相框走了过去,迎着冷眼与旁人的指指点点进了大厅。她没有流眼泪,她根本就没有做好任何的准备,任何的情绪准备,她就这样麻木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照片中的老人,那个只和她相处了五六年的老人,那个这五六年来她唯一最亲近的人,那个叫她要做自己,要不断的学会突破自己,挑战自己的极限的老人。那一刻她却笑了,然后泪水不停的往下流,不停的,不停的……,她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跑了出去。
她不断的向前跑着,不断的加快速度跑着,跑到自己精疲力尽了,她跑到自己再也跑不动了,她蹲坐在草地上,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的嘴里不断的喃喃着,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就这样,她一直蹲坐在草地上,眼里不断的呛着泪水。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心不再痛了,她慢慢的站了起来,用力的拍了拍裤子上粘着的小草,然后走向了公共汽车站。她随手搭上了一辆公交车,然后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闪过高楼别墅,她看着每个人从窗外不断的闪过,看着他们脸上挂满的各种表情,欢喜,哀愁,无奈,疲惫,烦躁。然后她渐渐的合上了自己的双眼。
车子停站了,轰轰的声音慢慢的平息下来,车上的人欢快的叫喊着,她不情愿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伸着疲倦的身体走下了公共汽车。她看到远处的一片沙滩,海水闪闪发光的令人着迷。她迎着微风走了过去,这是她一生中看过最美丽的景色。微风吹拂着海,浪花不断的拍打着岩石,发出沙沙的响声。夕阳倒映在海上,呈现出了一幅金黄色的画面。她脑海里闪现出了两个瘦小高大的成年男子,牵着一个幼小的孩子在海边上玩耍的情景,是啊,她也曾是个幸福的孩子,她也曾有人爱,有人疼。她脑海里闪现出了一个信念,这是来自远方的那两个人给的信念,这个信念一直在她的内心里不断的冲撞着,最终她笑着抬头面向了夕阳,憔悴的目光变得坚定。
爷爷去世后,她的衣物与书都被扔了出来,当她看见门口那堆东西时,她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很快她心里一揪,马上跑了过去,她不断的向那堆东西撕裂的寻找着,就像是一头狮子找到猎物一般的寻找着,终于在一个破旧的书包下面看见了那个相框,相框的镜片已经破碎了,她抱起了相框,心里不断的念着:幸好,幸好。
她把属于她的东西打包了起来,带回来出租屋。没有多想,这是自己的命运,此刻站在镜子里的她,看着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在自己的脸上不断的闪烁着,接着她用水不断的拍打着自己的脸,然后笑着对自己说要变强。她必须让自己变强起来,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抵挡住所有向她抛来的杂物,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去见到照片里的那两个人。
很多时候我们都生活在依赖当中,环境,关系,陪伴。这些依赖是无形的,但它却能够让每个人都坠落到无形的悬崖里,这些依赖能够给我们的是一种短暂安全感,让人舒适,安心。但这短暂安全感过后,这种依赖会在你的脑海里闪现着,妨碍着你的选择,不思进取。而当我们放下身边所谓的安全感,没有了依靠,没有了内心里一直想要的依赖,这时的我们只能够不断的向前看,不用在瞻前顾后,让自己达到一个特殊的状态,好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能不断的向前,我看我努力的向前冲之后,能够剩下些什么。雪梨深知自己的东西必须要由自己来保护,所以她必须不断的变强起来。也许雪梨的成长是畸形的,但她的内心却一直是清澈的,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爷爷去世后,雪梨便从学校里请假了一段时间,其实她以前也是一个人,但那时有爷爷在,她内心的情感里一直有一些可以寄托和依赖的东西,但当她真正一个人了,对着这寂静的出租屋,心里却是这样的空落落,她有时会对着墙壁发呆整个上午,有时从外面吃完饭回来,打开门,看见漆黑的房间,心里一揪一揪的难受,她很想摆脱这样的状况,她把自己埋进了人群里,试图能够逃离内心的孤独感,但越是这样越感到无所适从,她看到路边上的一个小孩开心的向前跑着,一路哇哇的大叫,笨拙的步伐可爱极了,她笑着看着小孩从她的身边跑过,在这瞬间,她脑海里闪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小女孩拿着两条辛苦的捉来的鱼扔在了两个男人的面前,并笑着看着他们两个人。她晃了晃脑袋,继续向前走着,只是心里多了一句我好想做回小新。
时间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它可以摆平每个人所困惑的东西,抚平每一道受过伤的伤口,雪梨重回了学校,并努力的把以前所落后的课程补上来,还好在小丽的帮助下,她很快的把课程补了上来,晚上她去一家餐馆里工作,她觉得她必须要让自己忙起来,这样才不会有空闲的时间去想一些没必要的事情。不过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这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的回到了出租屋,但她发现她的门口站着一个人,起初她以为是自己走错了了地方,再三确认之下,她走了过去。
“您好,请问你是雪梨女士吗?”一个穿着西装,身材笔直的男子礼貌性的问道,但雪梨被他的举止逗笑了,很少有人像他这样的举止,两手交叉的放在前面,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端庄的站在那里。
“嗯,是的,我是。”她有些笨拙的回答着。心里有些不安。
“这是一份遗嘱,这是老先生生前叫我保存好的,还有这封信他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男子手上拿着两样东西递给了雪梨之后,便走了。雪梨没太在意这个看起来有点奇怪的男子,她更在意的是现在手上的这封信和遗嘱,她打开了出租屋的门,心不在焉的去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打开了那份遗嘱。
我去世后,我儿子与他的伴侣将获得我的全部财产的百分之二十,而剩下的财产全部给雪梨。
遗嘱语言简洁而有力,但雪梨心上并未对这份有力的遗嘱有什么涟漪。她并没有对爷爷的财产有所依恋。她轻轻放下了这份遗嘱,接着打开了那封信。然后她合上了那封沉重的信,她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霓虹的灯,没有一丝的眼泪,只是内心深处不断的有东西在塌落,一直的不断的……。深夜时分,她再也忍不住了,眼里的泪水不断的向外涌出,也许释放内心最好的方式就是嚎啕大哭一场。她紧紧的抓住那封她看了三四遍的信,不断的大喊着,重复着,为什么。
信上爷爷把她的身世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信封里面还藏着她母亲的一张照片,这是他唯一留给她最重要的遗物。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牛仔裤和白色衣服的女人。她很像现在的雪梨。几天后,雪梨把母亲的照片用相框装了起来。她不知道这几天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的睡,醒了吃,吃了睡。直到今天,她看见日出的阳光照在母亲的照片上反射出来的彩虹,她才真正的理解到母亲为什么有了心脏病还要把她生下来。她躺在床上眼里流下最后的一滴泪水便爬了起来收拾着这几天残留下来的东西。虽然不是所有的失去都能够回来,但失去的东西它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归而来。然而这一种方式是母亲的一种信念,它慢慢的成为了雪梨内心里最重要的支柱。
第二天,雪梨在去上学的路上被人喊住了,那是一个高大瘦小的男子与上次的男子有些相似,行为举止像一个绅士。他叫雪梨下午放学后回那座房子去和他们的父母商量遗嘱的问题。雪梨答应了,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雪梨内心想着,但该来的总该还是要来的。上课一整天雪梨都在发呆,她不知道该怎么谈论遗嘱的事情,但一回想到她的母亲内心更多的是不满的情绪。爷爷的的遗嘱大部分的财产都留给了她,她知道这次被叫过去商量的目的,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随着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她从朦胧的发呆中惊醒了过来,她看着灰色的天空,走出了课堂。走着走着,她来到了那栋陌生却有些怀念的房子。大门是开着的,她慢慢的走了进去,不过怀念多半是在门外,一旦走进屋里,她更多的是陌生,这里有太多的跟随富贵的东西,璀璨夺目的装饰像枯萎凋零的花朵触目在眼前。雪梨并没有多看一眼,直直的走进了大屋。
“你来啦,雪梨。”男子满怀好意的笑脸迎接,时不时还用手动了动她身边的女子。女子站了起来,但她假装不出来,生硬的说着客套话。
“行了,叫我来谈论遗嘱的事情,其他的关于我的事都不管你们的事。”雪梨平静的把这句话甩向了他们。
“那行,我们想让你回家来住,并承认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这段时间你在外面受苦了。”男子一句一句慢慢的说着,仿佛是这些事情是事不关己的,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亲生母亲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雪梨镇定自如的看着男子说着。男子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的坐了下去。场面一片寂静无声,大家都陷入沉默中。很久之后,雪梨正准备开口说话时,男子抢在了她的前面。
“你母亲的事情,我很遗憾,是我不好,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现在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不再让你受伤害。”男子双手放在胸前,然后不紧不慢的说着。做错了,认了错,就可以了?以前的伤害就可以当作没有了?我真的会放下吗?雪梨不断的问自己,然后她丢下了一句再见,就头也不会的走了。其实雪梨并没有走,她走出了门口又偷偷的溜进了二楼,她小心翼翼的潜入男子的房间,为的是拿到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护照,有了这个护照她就能回去她的家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是男子的房间,她心里砰砰的跳个不停,说起做贼到是头一次。
“妈的,锁了。”雪梨咒骂着。然后踢了一下柜子,这一下有些重,碰的一声发出了刺耳的声响,男子随着声响慢慢的走了上来,雪梨马上跑到了楼梯旁的那个消防柜旁边,蹲了下去,消防柜的高度只能够遮到雪梨的脖子上,雪梨把头垂了下来。
“上帝保佑,千万不要被看到,拜托了!”随着内心一阵阵的砰砰跳,终于躲过了这一劫。于是她巧巧的溜进了爷爷的房间,刚一进去,就被里面的灰尘呛了差点打喷嚏。她用手在空中挥舞着,把空气中的灰尘扫到一旁。眼前由于光线的黯淡,有点模糊的看不见东西。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型手电筒,看着眼前的书桌,眼里泛起了眼泪,几个月前还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说没就没了呢?她内心里有一阵煎熬不断的翻滚着。接着,她用手抚摸着那张沉重书桌,书桌上已占满了无尽的灰尘。雪梨坐在爷爷的位置,看着自己一直在哪看书的姿势,爷爷也是这样子看我的吧,她笑了笑。然后正准备离开时,她撞到了桌子旁突出的一小块东西,这次的声响不会很大,但奇怪的是书桌为什么会有一个小小的四方格突出的漏在书桌下?她把椅子小心翼翼的拖了出来,看见了书桌地下被地毯盖子的一个铁的盒子。她把盒子在墙边上蹭刮着,随即盒子被打开了,她看到了里面红色的小本子,那是她的护照本。
“雪梨。”男子拿着棍子站在那里看着她,神情严肃,镇定自若的说着。雪梨马上把护照本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拿出来。”男子一副讨好的模样,他一边走过来,一边把手中的棍子放在腰后。
“给你。”雪梨把她后面的书扔了过去,便快速的向门口冲了出去。
“快拦住她!”男子一边追着,一边喊着。女子看到了雪梨跑了下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她,呆呆的站在一旁,她不知道这时的自己是该伪装友好还是要把真面目扯出来。当男子跑下来时,雪梨已经跑出门口了。
“你刚才为什么不阻止她,她拿走了护照。”男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声的喊着。
“你冲我喊什么啊,我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说了她又不是我的女儿我干嘛要拦着她”女子也冲着男子喊着。
雪梨跑回了宿舍,然后整理着她的所有东西,把那本护照放在了行李箱里面,很久之后她坐了下来,她打算好要回去了,回去那个迟到了五年之久的家。她跑去工作的地方辞了职,然后跑去学校里,她想跟小丽做最后的告别。她偷偷的溜进了教室,小丽看到她时,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把椅子慢慢的移了出来,好让雪梨可以躲进去。
“怎么了,你这是?”小丽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满脸大汗的雪梨。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拿到了我的护照,我要回家了。”雪梨气喘吁吁的看着小丽,眼神里飘出的是激动而喜悦的神情。
“好好保重。”小丽用手拍着雪梨的肩膀,雪梨正准备走时,她抓住了她的手,并把她手上带的那条红色的绳子解了下来,带在了雪梨的手上。“这是以前我在神庙里求的,她可以保你平安。”小丽看着雪梨说着,此时她的手抓的紧紧的,然后慢慢的松开了。
“谢谢你。”雪梨看着她说着,她明白小丽抓她的手抓的紧紧的原因,因为她和我是一样的人,只是我比她先走了一步,这一步是好还是坏呢,这一步踏出去之后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呢?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不断的向前,只能不断的向前。
网友评论